第三十二回(下)
【蒋小官心系娇鬟】
原来武继明自从恋上了王芸儿,两个多月,把身边银钱使的罄尽。现在又起一个主意,要给她赎身,带回家做小。琢磨怎么跟家里说,好讨这笔赎身钱。
问表哥要计策。马怀德一听就乐了,道:
“敢是昏了头了?别的不说,她一个表子,打从头儿,做的就是前门送旧、后门迎新的买卖。虽说是你梳拢的,换哪个孤老不一样?你做子弟的,花钱找个快活也罢了,还动起真格的了?这就不是你消遣她,反是她消遣你了!”
一席话把继明说恼了,半日没搭理他。后来好了,拉着马怀德,细讲和王芸儿的故事,说芸儿待他如何如何好、自己如何喜欢她、没了她不行的话。
马怀德看这样,知道难回其心意,思量道:“这阵子我俩总在一块,如今犯了痴情病,万一闹出事来,恐怕姑父姑母说我的不是,不如早些溜之大吉…”便提出要回溧水去。
谁知他才动这心思,就被他姑母,也就是武继明的娘,叫去好一通埋怨,说他当哥哥的,领着弟弟不学好,整天往行院里跑…
原来武通判近日在外稽查粮运,不知从谁那儿听说了儿子的事,赶空匆匆回家来。没见着武继明,就对太太发作了一场,嗔着老婆不管儿子,说:
“我整天在外头忙公事,岂知他如此荒唐!照外间说,整个就是才学荒疏,人品散荡!儿子这样,我就做的官再光鲜,又有何用?你赶紧给我规矩规矩他,要是还这样,等我忙完再说的!”发了半天狠,又忙去了。
马夫人急了,叫儿子来问,那武继明最会哄他娘,几句话说的没脾气,反又心疼他,依旧当成心肝宝贝。问题没解决,把马怀德叫来,商量说:“你别急着走,跟着继明些,也帮我劝劝他,少往院儿里去,多在家读读书、写写字,哪怕做个样儿给他爹看呢,好让你姑丈在外头放心些。”
怀德领命,知道自己说话不中用,想起蒋铭几个倒是正经人,又与继明相交多年了,说话或许能听进去。就趁今日请客,席上说了这一番缘故。
怀德说道:“继明,别怨我不帮你。这事儿,明摆着违礼,叫我怎么说?前日姑妈把我叫去,好一顿数落,说我领着你不学好。真是冤死我,你自己说,这事儿是我领着你干的么?也是奇了怪了,没见谁像她老人家这样,疼儿子到这步田地,儿子做下不是,倒怪侄子!就这,你还要给王芸儿赎身,拿脚指头想想,能行么?要是让姑丈知道了,还不定治我个什么罪呢,我不走,还等什么!”
武继明笑道:“哎呀看哥说的,没事!怕什么?我娘也就那么说说,咱们这一拨人,除了蒋兄府上管的严,谁不各处玩玩儿?就是我爹,也早是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只一眼罢了。保不准我跟他们说,要给芸儿赎身,放在屋里,从此我就不去院儿里了。一锤子买卖,总比流水花银子好,从今往后,我一心读书考功名,我爹我娘一高兴,就答应了呢!”
马怀德笑道:“我的傻兄弟,你做梦哩!别的不说,姑丈现在居着官,能叫你把院儿里妓|女弄回家?那样的话,你们家可就声名远播了,往后你还怎么娶亲?就算二老再疼你,也到不得这个地步,要到这个地步,也说不上是疼你了。咱们在外头玩玩,不过是些风流勾当,什么打紧?所以姑丈不当回事儿。不信我话,哪天你把她领家去试试,看怎么样?真惹恼了,不把你皮也揭了!”
武继明急了,叫道:“就是知道不容易,才跟你说的,让你帮我想法子,你反这么着,早知不跟你说了!”绷着脸儿生闷气。
马怀德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请蒋兄他们说说,这事儿成得成不得?”
蒋铭一边听说,一边寻思:这武继明,怎么也照着张均的话本来了?不觉失笑道:“这是继明兄私事,我们怎好插言的?”
萧纯上道:“可不是,这事我们才知道,还没见着影,也不知到什么分儿上了,怎么说?”
马怀德和武继明齐声道:“咱们兄弟,什么私事不私事,就是要你们说说看,大家商量个主张。”
允中道:“我就不发言了,看二位哥哥怎么说吧。”
萧纯上看了看蒋铭,道:“要是我们说错了话,继明可不带生气的。”
武继明:“那是,好朋友才说实话哩,我要是为这个气,不成了小肚鸡肠了。”
纯上笑道:“那我问你,你喜欢这个芸儿,真就喜欢到这分上,要把她接回家,长长久久一辈子过活?”
继明道:“那是当然!不然我这忙乎什么呢!”
纯上道:“你就不担心以后,你正室娘子容不下她,两下征色发声,到时你护谁的是?怕不妻妾打成一锅粥?”
武继明一怔:“这我倒没想过,这是以后的事,先不管恁多。”
萧纯上迟疑道:“别的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就是觉着,她院儿里出身的人,字也不认得几个,怎么跟继明兄情投意合?左不过以色事人,常言说的好,‘色衰而爱驰’。到那时,你费尽周折弄了来,又不喜欢了,岂不烦恼?总不能再把她丢回院儿里去,就不是君子所为了。”
继明道:“那怎么会?绝无可能!我俩不但情投意合,还是彼此知心,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必定两不辜负的!”
话音未落,马怀德冷笑一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越是这么样儿,好的死去活来的,完的越快!”
继明怒道:“表哥你就咒我吧!”怀德见他急了,陪笑道:“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给你赔个不是还不行?”
真个起身作了个揖,武继明扯他坐下:“行了快别闹了,我这心里焦的,你还只管闹!”
对蒋铭道:“请二哥说说,这事儿成得成不得?”
蒋铭因见过了张均旧稿,又看跟马怀德急赤白脸的,知道叫不醒,便说:“继明兄是痴心人,重情重义,有这心思也不奇怪。再说了,院儿里也不能说全没个好的,自古不是就有汧国夫人、霍小玉这等人么?可是话说回来,不管你俩怎么情深义重,总得看眼前,你家里这关能过么?依我看,怕是难。”
武继明听着,不言语,蒋铭接着道:“要不,你先试试令堂大人的意思,先别说给她赎身,就说包养这个事,看令堂能容不,要是行,过些日子,再说赎身的事,不然吓着老人家,或是生气了,一下子断了你的钱粮,你就没法儿了,这是头一件。”
继明:“那第二件呢?”
蒋铭道:“第二件,得看鸨子那边放不放,她院儿里一棵摇钱树,好容易养成的,能轻易给你么?也不知要多少身价,继明兄能不能拿得出来,这些都是关碍。所以我看,这事儿得慢慢来,急不得。还是先得了二老欢心,慢慢再说这事。要是造次了,就算通判大人不拘管你,她院儿里人家禁得住的?只消一句‘引诱宦家子弟’,都收拾了,让你从此见不着影儿,你又奈何?”
一番话说的武继明低头不语。他叫芸儿试探过鸨子,鸨子哪里肯的?却又怕他灰心不来,要勾住他,递话四百两银子,一个子儿也不能少。武继明不管账,又无积蓄,自跟芸儿打的火热,身边几个钱都叫搜刮尽了,休说四百两,五两银子都得跟他娘讨去。听了蒋铭这番话,在情在理,路都堵死了,一筹莫展。道:“真就没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