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上)
【多情女情浓谐鸾凤】
却说陆青得知文权与盼盼的私情,怒火中烧,当下要找文权理论,被卢九劝住了。自思家丑不可外扬,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家里就要炸锅,以后兄弟怎么处?叔父不得气死?只得忍下这口气。知道来福必有干系,回家把小厮痛打了一顿。众人不知就里,只当他喝醉了撒酒疯,乱了一场,也就过去了。
话说从头。这事得从去年七月,陆玄兄弟俩去江宁说起。那日夜市上,陆玄买了一只八哥,要文权回来交给来福,给赵小娘送去,文权欣然应喏了。
回到县里,心道:“若是经来福手,难保不让家人发觉,让大娘知道,岂不违了大哥的意?不如我亲自送去也罢。”
自盼盼来到真源县,文权见她的次数倒比陆青多。你道为何?只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文权第一次见到盼盼,就被她美貌迷住,禁不住目眩神摇,魂魄不守,多看一眼也是好的。加上铺子里做事常要与陆玄商议,就与盼盼熟识了。如今有这个事由,岂不乐得来见美人一面?
盼盼见他来到,笑盈盈相迎。与莹儿站在一旁,看着文权栓雀儿笼,安顿食水,三个人逗弄着雀儿,不免说笑了一会儿。
文权笑说道:“这雀儿有趣的紧,哥怕嫂子闷的慌。以后嫂子没事,教它说说话,也是一乐。”
盼盼笑了笑,道:“雀儿再有趣,哪能跟人相比,它又不知一来一往答对,不过是个学舌的蠢东西罢了。还要添食弄水,打扫污秽。我是不耐烦,让莹儿侍弄吧。”
莹儿道:“小娘放心。也没甚麻烦处,叫来福上街买东西时,顺便买些雀食就行了。小娘闷了逗它玩,也好取个笑。”
文权笑道:“没事嫂子也应出门走走,街上逛逛去,大活人整天闷在家里多难受。况小厮又不懂好歹,会买个什么,还得自己看了才遂心。”
盼盼含笑看他一眼,没言语。文权只觉眼神大有深意,不由发窘,脸色微红。道:“我回去了吧。”
盼盼道:“叔叔辛苦,喝口茶再去。”往楼上让他。文权犹疑片刻,终是舍不得去,上楼坐了一会。盼盼问他家里人事,都一一答了。
文权道:“这边有什么活儿,登高担重的,来福做不了,叫他来家找我,我来安排。”盼盼道:“那敢是好,只怕要多烦叔叔。”文权笑道:“这有什么!是小弟分内的事。”
吃过一盏茶,起身告辞。人出了院子,心还流连在里面,路上美滋滋,脚下欢畅,好似骨头也轻了许多。
却说他走了,这厢莹儿闩上门,上楼来,见盼盼还在帘后向外望。这丫头在行院时就跟着盼盼,养成的精乖性格,便说道:“这位权少爷说话和气的很,又心细,又有眼力价儿,看那会儿,怕雀儿啄着小娘,紧着遮挡…为人也沉重,不像那些轻薄人,小娘跟前蝎蝎螫螫的。”
盼盼微微一笑,说:“他们陆家弟兄三个,属是这权哥儿有些意思。那个二郎,恁大了还不知事,空长一副好皮相。比他哥还木呆呆,他俩倒真是嫡亲的兄弟。”
莹儿笑道:“我说了小娘又不爱听,刚送权少爷出门,他一转身,那侧影真是像极了从前张家少爷。小娘不觉得么?”
盼盼先一笑:“莫说侧影,眉眼也有些像呢,”跟着轻轻哼了一声,道:“却是两个全不一样的人。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说他做什么。”
莹儿道:“就这么几个人,说说解闷儿罢了。说起来,大爷对小娘还是上心的,来也快一年了,不曾听说过要娶大娘,出门了,还惦着捎回一只雀儿来。”
盼盼顿了顿,忽然冷哼了一声,悻悻地道:“上心?你还不知道呢,那天我问来福,小厮说,他家有个恁俊俏丫头,老太太从小养大的,有名有姓,以后跑不出是哥俩谁屋里的。刚我问权哥儿,说那丫头带大姐儿寸步不离,还不明白么?他不着急娶大娘,是早有这个补的了!我就熬一辈子,也进不了陆家的门,还不知将来什么结果呢。”
莹儿呆了一呆,劝慰道:“小娘何必烦恼,左不过,到哪山砍哪柴罢了。”叹一口气道:“想起来,还是张少爷是个有情的,要不是他,咱们还在院儿里出不来呢,怎奈抗不过他家里……也不知张少爷如今怎么样了。”
盼盼又冷笑了一声:“能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儿做他的公子少爷,死去活来的那些话,嘴上说说罢了,还能当真的?说不定,这会儿早成了亲了,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哪里还想得起我来!”
看官听说,原来天下就有这等巧事:赵盼盼从前的相好,就是应天府小衙内,蒋锦的未婚夫婿张均张希正。当初张均挪用家资,给盼盼赎了身,外室住了,预备将来接来身边做妾。后被张府尹知晓,一边将儿子禁足,一边命人驱逐妇人。那日正是张府管家指使了几个捣子,将盼盼狎玩调戏,从船上赶到岸边,与她说,看衙内情面,许她自己选人嫁了,数日内离开宋州城。如若不然,就把她卖去别处娼门。盼盼走投无路,恰巧遇见了陆玄,如此这般,才跟他来了真源县。
这赵盼盼天生丽质,行动风情万种,棋书弹唱无所不通,哪个男人见了不爱?早十四岁出道,就是翠竹巷有名的俊俏姐儿。她偏心高志大,一心要跳出烟花地,做个高门深院中尊贵妇人。遇见张均,见他性情温良,年小没心计,又有银子,又有身份,便觉十分中意,使尽身段魅惑住了,掇弄他给赎了身。想将来进了张府,凭自己模样才情,还有拴不住他心的?谁料张老爷一棒打散鸳鸯,美梦化作泡影。
盼盼嫁给陆玄,实是事急无奈,对他并无情意,却也有感激,最一开始,对他说的情话并不全是假装。可是日子一长,时过境迁。那陆玄是个粗心的男子,不解风情,更不会小意贴服妇人。又常三五日出门在外。就是在家无事,白天也多在母亲那边。一来二去,不免就把妇人冷落了。
盼盼过惯了笙歌燕舞、花艳酒浓的日子,如今深闺清冷,一身好风月本事全无用处。打扮的妖娆没人看,弹曲儿无人听,下棋没人做对。平常妇人家针黹烹饪的活计她又不会。每天只是大睁着双眼,盼着陆玄来家,岂有不烦闷的?渐渐便觉浑身不自在,心里生出怨念来。
两相对比,文权行动殷勤,言语讨巧,况他脸上明写着欢喜,妇人久惯风尘,什么看不出来!心中一喜一恼,喜的是文权迷恋自己,恼的是这人不在自己分内。只盼他多来几回,解解愁闷也好。
不想天假其便。没过两天,夜里忽然下起雨来,外间屋顶漏了雨。这楼屋早在半月前外墙就洇水了,陆玄找主家来修过一回,不但没修好,漏洞反捣腾大了,当时屋里水流了一地,墙上挂的仕女图也洇湿废掉了。两人披衣起来点灯打扫,拿盆儿接水,手忙脚乱,把个青瓷胆瓶也碰掉地上跌碎了,一时屋内狼藉不堪。
盼盼自打成人,就是院儿里头牌,百般娇养,鸨儿也让她几分。何曾经过这个?烦闷又加凄凉,气苦无处发作,跌脚只恨:“如何就到这地步!”好容易挨到天亮雨停,来福到了,打发他家去找文权。
不一时,文权带了泥水匠匆匆赶来。匠人说怕屋顶滑脚,等天晴了晒晒,才能上去修。文权不依:“这咋能耽搁,要是晚上再下雨怎办?”许了银子,立逼着上去了,换了几张瓦片先对付着,叫第二天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