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上)
【有心市爱瞒作假账】
却说自从陆青把文权痛打了一顿,两个人总不说话,家里外头见面,都是一撂眼皮,各自走开了。只在廷玺跟前不得不应个景儿,照面时,互相点个头。
陆母看不过去,唠叨陆青道:“你是当兄弟的,把哥哥打成那样儿,不赔个情,还得了理了?你俩总这样,叫你叔父看着,不烦恼么?就算他真有什么不是,对不住你了,让你打成那样,不是也没说什么!凡事差不多就行了,你先赔个不是,也显你大度,还能少你一块肉怎地?”
陆青只听着,闷着头不声响。他看文权静悄悄,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心里渐渐不气了,只是一想起那件事,总觉厌恶,不乐意搭理他。
话说这日,陆廷玺从应天回来,平常老头都是笑眯眯的,这次却一丝笑也没,脸沉的水一般。到家闷坐了半晌,也不跟陆婶说,命人叫过文权,把几页文书搁在桌上,沉声道:“你看看这,怎么回事?这两宗银子哪里去了?”
文权拿过一看,一张是一百两银子借契,还有两页笺贴,写的铺子里账目摘录,上面有掌柜何九签押的手字。顿时把脸色更变了,低下头,额角上沁出汗来。
原来几天前,廷玺和陆玄到了铺子里。陆玄从柜上支银子,签字时,随手翻了翻前面的账,见有一百两借款,十分眼生,不知从哪里来的,便让何九找借契来看,都不识得借款人是谁。再看日期,是陆玄去金陵时,文权过手的,年底盘账也是文权查算的。
陆玄留了心,当下把文权经手的账都查一遍,发现还有六十两摊销银子没来由。问何九,也说是文权嘱咐做的。
陆玄跟叔父说了,廷玺吃了一惊。少不得追根究底,那何九是老成的人,分分银钱来去都留着底账,显见这一百六十两是文权拿去了。
廷玺大怒:“这个混账东西,不成想,他做出这种事!家里缺他什么了?他一个,小二一个,从小起,我就怕家穷,孩子眼皮子浅,没少给他俩零花钱。你娘又怕乱花,天天教导他们节俭,这么多年,没见哪个在银钱上动过歪心思。小二倒是手里撒漫的,钱花没了,也就拉倒了。如今倒是他屋里月例最多,又打理生意,哪里能缺着?竟在柜上做手脚,这还了得!”
陆玄劝道:“叔父别生气了,一百六十两,虽然不是个小数,咱家如今这样,还不至于天翻地覆。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清他哪里用钱,银子做什么去了,好戒他下次。不然,这病根儿不去,就算不让他碰柜上钱了,怕再想别的法子,更麻烦了。”
廷玺哼了一声:“他能往哪用钱?一个后生家,又没什么累赘,不是赌坊里赌,就是去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花了,这半年,他媳妇又是这情形……怪道那会儿你俩不在,他总往城里跑,我还当他专心生意上的事,不成想,是动这心思!”越说越气,恨的直拍桌子。
陆玄道:“叔父莫要急,要是这样,倒还好办,这两笔银子都是去年八九月拿的,再后没有了,最近他总在家里待着,可见是自己要改的。二叔回去问问清楚,教训教训也罢。他如今大了,做了父亲,又在外头做事,也得顾着他脸面,别叫难见这些掌柜伙计们。”
廷玺听说,气平了些,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如此这般,今天一回来,就叫了文权问话。厉声道:“你今儿这是头一次!我可以恕你,你老老实实说,这些钱都干什么用了?”
文权哪里答得出?他平常不攒钱的,身上本来没多少体己,自跟盼盼相好,给她买簪环脂粉,并打点莹儿和来福,没几天就花光了。没了银钱,美事就如吊在半空里,好也不能好,了又了不得……这才动心思,从柜上弄银子。
那赵盼盼是享用过的人,便宜东西哪能入她眼?光是一件儿貂鼠皮袄,就用去六十五两白银,真个是花钱如流水。带她到应天那几日,连吃住再买东西,就花去了三四十两银子。如今文权身上还剩下十几两,因与她分开,侥幸存住了。
文权以为自己做的这账周全,等时间长,慢慢再想法子抹平了,神不知鬼不觉便完了事。没想这么快就暴露了。被廷玺一再追问,支支吾吾,最后只说跟人吃酒,酒后赌钱,被人设局诓骗了。
廷玺有些不信,问他:“那你说,赌了几回,都跟谁赌了?去的哪家赌坊?”全答不出。廷玺怒道:“这也说不出!显见是撒谎了!这里没别人,你实话说,是不是去那花街柳巷了?谁撺掇你去的?要是店里伙计小厮,我断不饶了他!”
文权低着头,半日吭吭哧哧说道:“不是人领我去的,是我自己街上遇到,去玩了几次。”屈膝跪下了:“爹您别生气了,儿子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廷玺只当这是实话了,斥责了一场,说:“本来我还指望你,以后跟你大哥一块儿经营生意,我好在家享几天清福。谁知你这么不争气!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做家的人,一个赌!一个嫖!沾上就难断,你只当耳边风!现在倒学会做假账糊弄人了,有聪明不用正路上,往后我怎么信你?”
文权羞惭满面,叩头道:“儿子知道错了,从此一定改了。儿子一时糊涂做差,怕爹知道了生气,才做的这个手脚,想瞒过一时,慢慢把这钱还上…”
廷玺看他诚心认错,心软了,叹气道:“罢了,我且饶你这一次。前日我跟店里说了,从现在开始,不许你擅动柜上钱,但凡你要支用,须得见我或是你大哥的手字。你要好生反省,好生改过!”文权应喏了,廷玺放他回自己屋里来。
菊芳听说老爷到家怒容满面,把文权叫了去,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叫春燕找个由头,走来上房探听。因陆婶去东院了,没人注意她,这丫头就立在仪门壁角处,把陆廷玺教训文权的话听了大半。回来一五一十,跟菊芳学说了。
菊芳一听就炸了:“这个混账强人!我说那会儿老往外跑,不着家,出门打扮不像个正经模样,行动汗邪了似的,原来在外头勾上婊子淫妇了,也不知糟蹋了多少钱,倒说我作三作四。”
春燕劝道:“少奶奶快别这样,消消气吧,刚我都不想说,又不敢瞒着您。少爷这阵子好有耐心烦儿,也不往外头走了,想是吃了这个亏,知道还是家好。何不趁这个时候,您温存着些,就此收服他心,多少好呢!”
菊芳骂道:“好什么好!他使出那点儿耐心,还不是想掩住我的嘴?不知给婊子花了多少银子,把些零碎儿拿家来,糊弄住我,好叫我不说他,欺负人到这地步,我还得下气就着他?天下哪有这样道理!”春燕又劝,菊芳不听,一想到丈夫待自己不如娼妓,不知怎么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越想越气,满腔愤恨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