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下)
【月盈灯火玉人来】
说至绸缪处,曾建叹道:“可惜我时运不济,如今是个囚徒,要是从前做都头,就把你娶回家去,省的你在这里伏低做小,受那些混账的腌臜气!”
娇儿望着情郎,含情脉脉笑说道:“想那么多干嘛?要是你还做都头,咱俩怎能遇上呢,就是遇上了,只怕你也不肯多看我一眼哩。”
曾建点头笑道:“你说的也是,看来,咱俩就是这个缘法,左右拗不过命去。”娇儿道:“可不是说,你看人活着,有几个一辈子顺风顺水,十分顺意的?我就从来不爱打算将来的事,过一日且快活一日,将来怎么样,随天罢了。那天你肯出头,我已经很知足了,也算我有眼睛,没白跟你一场。”
曾建苦笑道:“那日醉了,竟跟那厮撕扯起来,两个爷们家,倒像是当街撒泼的泼妇,叫你看笑话了。”
娇儿“噗嗤儿”一声笑了:“那又怎地,我就爱你那时不管不顾的样儿,你不知,前儿谢三来,还说,‘这回可好了,人人都知道你有舍命的护卫,从今往后,这镇子上,没人敢欺负你了。’”
曾建皱眉道:“他怎么又来了!这狗才!满大街捞昧心钱,又来刮喇你,天下的便宜都叫他占去了!”娇儿忙陪笑说:“他来还是为那日的事,我没给他好脸儿,坐了一会儿就去了。”一边说着,搂着曾建的腰,仰起脸,柔声道:“你既不高兴,以后我少理他也罢了,他算个什么,也值当你吃醋的。”
曾建顺势亲了她一口,笑嘻嘻道:“你要我不恼,也成!就给我唱个那什么‘声儿娇’的曲儿听听,我还没听过哩。”妇人掐了他一把,笑道:“人家好意同你说,你倒好,越发涎脸涎皮起来了……”二人调笑不提。
却说陆青在浴桶里泡了多时,出来教伙计服侍按摩敲打,迷糊睡了一觉。落后又叫个篦头的来篦了头,绾好发髻,包裹了巾帻。顿觉浑身舒泰,精神焕发。出来看时,已是黄昏时分。到外间柜上付了账,正要出门,迎面遇见谢三与辛柏生、皇甫威三人走了进来。
谢三笑道:“二哥却在这里,怎么也不说一声。”向柜上伙计道:“上回我不是说了,凡陆二哥来,都记我账上的,你敢是不听,又收他银子了?”陆青笑道:“三哥说什么呢,怎好让你破费的!”皇甫威和辛柏生俱都抱拳相见,招呼道:“陆公子!”陆青还礼,笑笑点了个头。
那日皇甫威因吃陆青拖拽,跌了一跤,如今胳膊还疼的擡不起来,又听辛柏生说比拳脚陆青留了情,虽然嘴上仍是不服,心里却也不敢小觑他了。
谢三道:“二哥一个人么?等忙完了,晚间咱们吃两杯。”陆青道:“不了,我约下朋友了,三哥也忙,改日吧。”当下别过了。
随即来到潘娇儿这边,等了片刻,曾建和娇儿下楼来。三人一同出门,只见天色渐暗,各处灯火都点亮了,那鳌山就造在临近栈桥的空地上,几百只各式奇巧花灯,层层叠叠垒做三四十尺高,五颜六色,十分好看。
不一时,一轮皓月东方升起,映照得四方如同白昼,真个人间天上,灯月交辉。那潘姐擦胭抹粉,梳着个堕马髻,打扮得妖娆模样,跟在曾建身边。陆青看着他二人,忽然想起灵儿来,觉得自己甚是孤单。
却说三人信步溜达,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正逛着,忽然曾建说了声:“快走!”抽身往陆青左侧一闪,径直走到路旁酒楼里去了。撇下陆青和潘娇儿在一处,二人不明就里,只得跟着过来,进门,只见曾建还在向外张望。
陆青怪道:“你这弄什么鬼,跑什么!”
曾建道:“你没看见么,我家舅母和表妹都在那边,刚差点儿叫她们瞅见,要是舅舅知道咱三个在这儿逛灯,我就给骂死了!”
陆青道:“那么上楼坐坐,叫些东西吃,我都饿了。”三人来在楼上,找个临窗位子坐下了。往外一望,对面正是鳌山和栈桥,灯火辉映,尽收眼底。
点了几样酒菜点心,边吃边说话,向外观瞧。只见人来人往,不时路过几个熟悉面孔。李瑞霆陪伴他母亲和嫂子等人也来了,一行玩赏花灯。
陆青看着人家,就想起往年此时也是一家人团聚饮宴,何等欢喜热闹。如今却是孤身一人成了囚徒身份。家中母亲哥哥不知如何牵挂想念,又想起去年正是上元节,发现了文权和盼盼私情事……他虽是个粗心之人,也不由生出世事沧桑之感,凄然伤怀。
曾建看他对着窗外出神,问道:“二哥怎么了,想什么呢?”
陆青回过神来:“没想什么。”
潘娇儿提起注子给二人杯里斟满了酒,向曾建笑说:“陆二爷是想家了。”
曾建也笑了,举杯道:“二哥别想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我陪你吃几杯!过去这一年,我最高兴的事就是与二哥重逢。但愿明年此时,咱们兄弟,还能在一处快活吃酒!”
陆青笑了笑:“哥说的是。”举杯一饮而尽。
又过一会儿,游人越来越多。只见声响,一道道烟火直冲上去,半空里散做万千礼花。人们都凑近来看,直似潮涌一般,四个排军拿杆拦着。正喧哗闹乱,忽然一个花炮哑了,半空掉下来,正落在一边鳌山之上,偏这时炸开来,把两只绣球灯烧着了,火苗哔哔剥剥,一传两,两传三,呼啦啦烧着了一片,又有火星子蹦出来,不知把哪里的炮仗点了,砰啪响成一片,吓得人群连声惊呼,潮水般往后退去,险些不曾踩踏起来。
一时胆小的就走了,胆大些的退到远处,围做一圈,只看那火势。却说数艘船只泊在河面上,挨着栈桥有只船不知装载了什么易燃的物件,不知怎么也烧了起来,连同栈桥枕木都燎着了。那船家还在岸上看灯,慌了手脚,呼天抢地跑来救火,谢三等人起初不当回事,还在说笑,落后看火势大了,慌了神,吆喝那些排军、伙计、杂役人等,都来提水灭火。
陆青三人先坐在楼上看着,后来出了门,站在圈外看热闹。只见烈焰升腾,救火众人呼喝吵嚷,跑来跑去,乱成一团。正瞧着,潘娇儿悄悄拉了一下曾建衣袖,道:“你看那边,都这早晚了,怎么还有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