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下)
【接风宴李劲再出手】
汪殿成听了这话,一时语塞,笑容也僵住了。哑了半晌,方说:“城里财税账目,现下…是在下官那里,叫幕僚掌管着,那时刘大人病了不能起动,一应事务都交在下官代管。只等太原来人,或是这边有人过去押运粮草时,抄本上报孙大人查核,便罢了。”
蒋铭恍然“噢”了一声,笑道:“这么就好了,没找到吏丞,我还以为刘大人回京,把账目直接送去孙大人那里了,后悔来时没顺路去太原拜会孙大人。既是在统领那里,改日我派人去取,或是统领着人送过来,就简便了。”
汪殿成只得勉强笑了笑,点头道:“是,大人说的是。”就不言语了。
原来边塞州城与内地不同,财税收发、派放及上缴等事,都由本城制使官主理,京师也不派巡按来查,只须上报上一级都制使核批即可。那刘彦辉是个文弱书生,在京时就有个外号叫刘老蔫儿,是出了名的性子软,没刚性。他才来石州时,孙沔派个吏丞过来协同立了账,其后每到决算时,刘彦辉就去找汪殿成商议……渐渐被汪压制,到了凡事必经汪殿成同意才能实行的地步。后来刘彦辉病了,汪殿成索性就把这宗事务全把揽在自己手里,州衙的用度反是从他这边发放出来,因为每次上呈抄本都有刘彦辉的图章,所以就连孙沔也不知实情竟至如此。
汪殿成原本想的是:新来制使是刚考中的书呆子,年纪又轻,知道什么!我只说一直按此行事,自然而然就成了例了。不料蒋铭开门见山就要财税账簿,话说的明明白白。按规矩也不敢不给他交账,可是吃进去的怎甘心吐出来?当下一颗心突然塞住,闷闷坐着一句话不说。
蒋铭只作没在意,命军校:“去把我从南带来的茶找出来,炖一壶,请统领尝尝。”
又向汪殿成道:“方才统领说各司其职,这话极是。坦白说,蒋某是个文职的营生,军务又不懂,管来做什么!只是不论怎么说,我身上挂着监军的职衔,年末上呈,少不得各项都要表述表述,莫不请统领单附一份呈报递上去?就算蒋某愿意,只怕上司也要追究。所以这军务的事,多少还得留些心,请统领指教一二,最起码,别叫说出外行话来,就成了石州城的笑话了!”
汪殿成听他话里有要干涉军务的意思,心里就有些急了,自思道:“这小厮一来就把揽账务,不是个好相与的,要是再插手军务,以后这石州城岂不是没我说话的地儿了!”
转念又想:“他一个书生秀才出来,知道什么叫沙场厮杀刀枪无眼,不如先叫小厮看看军兵操练,震慑震慑,叫他知道厉害,就好收敛些。”
因笑道:“大人说的是。俗话说的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务有什么难的?有敌来犯时调兵遣将、浴血拼杀,那才见武职的本事,平日不过按成例办事罢了。大人既这么说,不如请同下官到校场瞧瞧去,今儿天气也不错,下官就在教场厅设宴给大人接风,大人意下如何?”
话一出口,蒋铭早知他心思,拍掌笑道:“正合我意!这话统领不说,我倒要说了呢!”于是带上李劲,一同出门上马,往校场而来。
少刻来到。就在演武厅前置两张交椅,二人坐了,观看场上。那陈智勇先行一步早来,叫上牛广赟和汪岐,三人分队操演兵马,排演阵型。一时只见兵戎整齐,旌幡飘摆,刀枪闪烁,金鼓喧鸣。兵士们都知道新来制使坐上头观看,一个个儿铆足了精神,威风凛凛,喊杀声动。排军演练毕了,刘智勇和牛广赟两个上马,表演了一回骑射,果然箭无虚发,两边军卒雷鸣般喝彩。
蒋铭看得兴致勃勃,着实称扬了几句,那汪殿成本来肚里郁闷,得了几句好话,倒觉松快了许多。
落后就在厅上设宴,酒菜下饭,摆满桌台。多是大块儿猪鸡牛羊肉,粗面卷饼,汪殿成笑道:“咱们这里,不比南面饭食精细,大人入乡随俗,只好将就些罢!”
蒋铭道:“我看尽够了,倒比我预料的好得多。”与他在上首席坐下了。牛、陈、汪三名副将上来参见,蒋铭看预备座椅多,便道:“三位将军辛苦,一起坐下吃几杯罢。”
汪岐和牛广赟看看汪殿成,没言语。陈智勇叉手道:“长官们都在,哪有末将的座位。”汪殿成招手笑道:“过来过来,叫你们坐就坐,哪儿那么多说辞。”
却见那汪岐呵呵笑了,说:“恭敬不如从命。统领既然发话了,咱们仨就陪着长官喝几杯。”说着,先过来坐下,那两个也跟着坐了。
汪殿成见李劲在外间门口站立,指着他说道:“这位兄弟是哪个?也叫过来坐。”蒋铭正色道:“统领说笑,这里都是将官,哪儿有他的位子!”
汪殿成笑道:“大人看不惯了吧,我们军中的营生,没有那么多讲究。这会儿太平无事,你看都像模像样的,等到了战场上,白刃相见,血肉横飞,还论什么你我高低?一看本事,二得看运气,难道,那贼匪看谁官大,就能手下留情了?”说毕哈哈大笑。
蒋铭听他话里有话,想了一想,点头笑道:“统领说的有理,边防的确得靠武职的本事,要不是统领治军有方,英明神武,石州也不能这么太平。统领真可谓劳苦功高,蒋某得好好与你吃几杯才行!”
当下推杯换盏,吃喝起来。汪殿成刚刚占了上风,心中得意,话也多了,声儿也愈发高了。蒋铭却少说话,只听他们几个谈论,或是卖弄各人以往英雄经历。
忽提起了刘彦辉,汪殿成问道:“制使从前认识刘大人么?”蒋铭摇了摇头:“未曾谋过面。”
汪殿成笑道:“这位刘大人,好玩的很,倒是个聪明人,就是身子太娇弱了,去年冬天来了一股流寇,城下抢劫财物。我命人下去捉拿,同刘大人一块在城墙上看他们厮杀,后来下城墙,刘大人脚软的路也走不动,脸也白了,还是着人背着才下来的。”说毕,和三个副将一起,都笑起来。
蒋铭淡淡笑了笑:“从前不认识刘大人,来时路上倒是碰见了,刘爷病的不轻,话也说不出一句。他身子弱,想是耐不得边关苦寒气候。”汪殿成道:“那也是,”牛、陈二人都点头附和。
却见汪岐在旁“嗨”了一声,接话道:“刘大人不是身子娇弱,是胆儿太小,吓得脚软了。统领还记得不,前年我去太原城押运粮草,有个文职的参军跟着办差,那人身子倒是挺好,人也年轻,谁知道上碰见一股党项兵抢粮,叫我们给杀跑了,那参军离着老远,只在马上趴伏着,等到了衙门前下马,才发现……才发现小厮吓得尿了裤子了!”说毕哈哈大笑,汪殿成几个也跟着笑起来。
陈智勇看蒋铭不动声色,住了笑说:“俺们军中粗人讲话,蒋大人请莫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