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下)
【善知识法语启疑情】
允中擡起头来。正色道:“去年年底大哥回来,告诉父亲说云姐姐也去了石州,父亲很是不高兴,说,”迟疑了一下:“说这个事情不合礼法,不应该的。对太公也有些埋怨的意思…”
蒋铭心陡地一沉:“这话你怎么知道?爹跟你面前说什么了?”
允中:“没有。我是听母亲说的,母亲也是担心你。所以,二哥还是暂时不要与父亲母亲提这件事。要说我私心,自然愿意二哥和云姐姐好事成双,遂心如意,可是如今大哥刚走,父亲悲伤痛苦,这几日因你回来了,精神才好些,还是不要让他老人家烦恼。哥要说,也等过了这阵子再说,至少过了大哥周年忌日再提。”
蒋铭闻言虽不痛快,却无可反驳,只得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回来这些日子,不曾有片刻放下这件心事,观望蒋毅的态度,无论如何不会让他放弃仕途,可是如果去京做官,与云贞的亲事几无可能了。此刻听允中也这么说,第一次觉得这事自己做不了主,不一定能得遂心愿,不由得心中闷闷不已。
允中心疼哥哥,开解道:“哥先别想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定不下来,你和云姐姐是天生的佳偶,说不定什么时候转机就来了。且先别愁,过两天我要去奉先寺还个愿心,你和我一起去吧。”
蒋铭蹙眉道:“你许的什么愿心,还要我跟你一起去?”
允中道:“那时全家都盼着二哥回来,迟迟不见消息,因大哥的事,大家心里都怕。所以才去许了愿心。”
蒋铭闻听心中一软,苦笑道:“就你,专会做这些事!”
允中:“怎么是我?父母亲也知道的。哥别不信了,那时守灵,不知谁说要请僧人做水陆道场,念经解冤洗业,父亲也都赞成了。你晓得,他老人家往常最反对这些。”
蒋铭心内一动,想起蒋钰的身世来,感喟莫名,答应道:“行,那你什么时候去叫上我,与你一起去。”
正说着,小厮宝砚跑进来报:“宋州大舅爷来了。”兄弟俩都站起来:“到哪里了,码头上么?”
宝砚回道:“已经在家了。老爷命我来报,请二位爷快去呢!”
两个连忙过狮子桥家里来。果然陆玄到了,在花厅上坐着,蒋毅陪着吃茶说话,禥儿在舅舅身边依偎。蒋铭允中来到,见礼寒暄。看他俩来,蒋毅嘱咐了几句,就带着禥儿去了。
原来陆玄此行是来接陆婶回宋州的。还带了蒋锦一封家信来。信中告诉,蒋锦春天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蒋锦已知大哥过世的消息,恳请父母亲节哀保重身体,云云。白氏和蒋毅看信也都放了心。
蒋铭就告诉陆青的事:“陆大哥知道了么,朴臣如今在太原,我回来他还送我了。”
陆玄欢喜:“那就太好了,正不知他怎么样,都担心呢!这二郎忒不懂事!去哪儿也不知给家递个信儿。来前我去太公家,听太公说在太原,究竟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听说打仗,老人惦记得吃不下饭。这次我来顺路去了一趟濠州,拜访那里李教头和崔押司,那李瑞霖为平叛立功,如今已升做了守御营的都监,好不气派威风。问朴臣去哪,都不知落脚处,只说跟孙大人去京里了。”
蒋铭道:“朴臣现在太原做将军,诸事都好,顶头上司是都制使孙沔孙大人,对他很是看顾,曾建也和他在一起,大哥不用担心。”又问:“大哥去太公家,都见着谁了?”
陆玄道:“只有太公在家,没见着周道长,也没见云姐儿,太公说她去凤栖山还没回来……”
说了一会儿话,陆玄进里院与陆婶、兰芝都相见了,又是欢喜,又是伤感。陆玄道:“婶娘收拾准备一下,叔父说请婶娘赶在冬至前回家才好。本来这次我来,只是接婶娘,不打算进货的,刚才在厅上承影兄弟俩说,大老远来一次,还是采买些货品带回去。明日我去南边看看,三五天就回来,咱们就走。”
坐了半日出来,前面备酒饭给他接风洗尘,不消细说。
却说陆婶也惦记家里,着急回去,现下看要走了,又舍不得女儿。流着泪向兰芝道:“自从你嫁到这里,我和你爹都觉得你有福气,不想姐夫没了,好好一个家,哐当就撇下了,你的命竟是这么苦……我这一回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心里怎么放得下…”
兰芝也落下泪来,却说道:“娘只管好好回去吧,到家和爹爹说,不用挂念我。这里也是我的家,含光虽是没了,还有孩子,还有公爹公婆、小叔兄弟,也都是我的亲人,您二老担心什么。只是多保重身体,这几年家里事不断,爹娘凡事须往宽处想,等有机会,我还回宋州去看爹娘和大娘。”
陆婶收了泪。看看左右无人,拉过女儿的手道:“我的儿,娘只愿你欢欢喜喜过日子。现下热孝里,有些话我也不好出口,可是我的女儿年纪轻轻,一朵鲜花还没开到盛时,难不成下辈子…,将来娘不在身旁,你要有什么想法儿,只管写信与爹娘说,记得到什么时候,爹娘都是最疼你的。”
兰芝听了这话,眼泪禁不住直流下来,埋怨道:“娘说的什么话!我来蒋家整十年,不论将来如何,都是要夫妻埋在一个xue里,还能有什么别的念想?况且在这里公婆疼爱,小叔也尊敬,底下孩子们也要抚育成人,含光虽是去了,我只当他还在,只是出门去不得回来也罢了,娘就不用为我操心了……”陆婶听这番话亦是落泪不绝:“话是一时这么说,日子却要一天天过,总归你记得,不论什么事,还有爹娘呢”。
却说陆玄带着来庆,同陈升去无锡、苏州走了一趟,捡紧俏货物采买了些。过几天回到金陵,给陆婶和丫头巧鹃另雇了一条船,一众启程。白氏、兰芝,和蒋铭允中兄弟俩都到码头上相送。白氏拉着陆婶的手说:“亲家太太且请放心。兰芝就是我亲生女儿一样,她在蒋家一天,决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陆婶也道:“这么多年,多蒙亲家太太照护她,她虽不懂事,也知念着太太好。只是这孩子从小让我宠着,性子强,若有什么冲撞了,还要请亲家太太多多包涵……”
如此这般洒泪而别,望着扬帆远远去了。
即日起,蒋铭和允中一起料理店铺生意,货物采办等诸般事务。有意把允中推在前面,凡事让他做主。允中渐渐地应付自如,虽不比蒋钰当年纵横捭阖,也颇能决断,游刃有余了,此是后话不提。
单说这一日,兄弟俩骑马往奉先寺而来。已是隆冬季节,枝叶凋零,寒风凄冷。路过那年太公带着云贞来住过的寓所门口,二人驻马望去,见门头上挂着锁,寥落清冷,寂寂无声。
正望着,两只戴胜鸟不知从何处飞来,立在门檐上,一边一个,摇头晃尾,顾盼生趣。俩人看得都笑了,心情一时好了很多。
一起去知客僧房送了布施,又同到大殿上香,蒋铭也拜了拜,祷祝了一番。出来时,允中道:“今儿是斋日,我想去看看悟因大师有空不,聆听几句法语。二哥一起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