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回(上)
【何必追伤怀过往】
赵元佐道:“云姑娘,你和承影的事我都听他说了,蒋公与我知交,承影就是我的子侄一样,你是他未婚妻子,也算是我的晚辈,礼数上从简,你莫怪慢待。”
云贞没料到这话,面上略略飞红,欠身恭敬回道:“王爷擡爱,小女微末,岂敢有僭。”
元佐略问了几句家常话:“周太公的声名我早年曾有耳闻,只我是个俗人,一直无缘得会。今日见姑娘气质脱俗,可见传言不虚。我这疾患由来久了,虽不是什么大症,却是恼人的很,看来今日有望痊愈了。”
又道:“医家讲究望闻问切,姑娘看我气色,以为如何?”
云贞向上望了望,说:“王爷气色如常人无异,纵有不适,应无大碍。只是小女医术有限,还要四诊俱全,方能下定论。”
赵元佐就笑了:“云姑娘说的是,本来就该如此,我不该难为你。”于是起身,侍妾欲要近前相扶,却被元佐止住了,笑说:“这里不用你,你且先出去吧。”那女子恭谨施了一礼,便出门去了,连同门口立着两个仆人也都叫退至远处。这厢蒋铭上前扶着元佐到床榻上半躺着。
云贞榻前诊脉,左右手都诊了半晌,说道:“看脉象,王爷身子并没有要紧症候,只是…”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元佐道:“姑娘医家有话直说,不须顾忌。”
云贞:“只是王爷平日思虑较重,神思游离。有肝木克脾土之象,想必时常睡眠不稳,并有肝胃不和,饮食嗝逆的症候。如今病况尚轻,王爷还须放下心怀才好。”
元佐苦笑了一下:“说的正是。最近不舒服,餐食咽不下,总要喝口水才能送下去,还以为得了甚大病,也吃了些药,见效甚微。我自己观察,这个症状总在咳喘发作前出现,咳喘的病,却又是早先的了……”说到此停住了。
云贞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下去,含笑道:“前日小女听承影说了王爷病况,但所知毕竟有限,今日要问一些话,可能会冒犯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元佐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道:“这我知道,所以打发他们都出去了,现只有我们三人,姑娘但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
云贞便道:“还要请问王爷此病详细的病程,最初是什么时候发的,通常在何时发作,可有明确的诱因么?”
元佐沉吟道:“这个病初发,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年我去房州看望齐王叔,半路接到他病故的消息,折返回来,路上着了凉,咳喘发热,回到京城,缠绵很久才得痊愈。次年相同一个时候,又因受寒发作了一次。从那以后,每当寒风一起就发,当时先皇还在,请了多人诊治不好,病势迁延多年。”
“这期间……也经历了很多事,到底年轻气壮,痊可了。二十余年没再犯过,还以为从此好了。不想四年前秋天,去郊外打猎,着了一股冷风,当时浑身簌簌发冷,喉咙奇痒难耐,就知道不好,果然傍晚又开始了,咳喘一夜,一刻不得睡,真真苦不堪言。”
说的累了,歇一歇又道:“姑娘不知以前见过此病没,这个病不发时,面上就跟好人一样,外人绝看不出来。一发起来直似要了命一般,喘不上气,几乎窒息晕厥。要说诱因么,最初应是着凉,这两年发作频繁,也说不清什么缘故了,就在夏天也发起来。前几天正发作,听见你俩今日要来,奇迹般好了很多,也是奇怪。”说毕笑了。
云贞一边听一边思忖,问:“王爷说此病中途好了二十余年,是因为怎么好了,是否经过诊治,或有什么契机么?”
赵元佐笑道:“是有一年在郊外休养,正发喘疾,偶然遇到一位道长,给我瞧了瞧,当场给写了个朱符烧灰喝了,立时感觉好了很多。那位道长还给留下个海上方,煎煮了几副药吃,从此就好了。那方子里只是平常几样补益药物,独有一味丹砂是镇静安神的。这次发病后,又命人抓了几付吃,却是毫无效验。”
把那药方给云贞说了,剂量都记得清清楚楚。云贞见不过是些健脾补中之药,便问:“请问王爷,四年前病发,可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和最初此病发作时,景况有相似之处么?”
赵元佐闻言不笑了,面色暗沉下来,默然不语。沉吟半日反问:“云姑娘的意思,我这个病……是心病么?”
云贞斟酌说道:“举凡生病,不过外感六淫、内伤七情、饮食劳逸失调,却也有一些病是多方原因所致。据小女忖度,王爷的病,还是情志因素多些。”
赵元佐轻叹了口气:“其实,我自己也怀疑这个病是心病。”待了半晌,摇头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愿意回想细说了。最初发作,是着了风寒不假,其实当时齐王叔殁了,我心内悲恸,恨不能随他而去,一路失魂落魄,发作喘疾便是与此有关。那时年轻,眼看至亲至友蒙难却又无能为力……”长叹一声,眼中潮润。
蒋铭一直在旁站着,见此忙安慰道:“王爷请莫要伤心。既然找到病因,就好医治了。”云贞也说:“正是如此。此病虽是时间长了,但王爷正当盛年,治疗起来不是难事,只须费些时候,还请王爷宽心,不要着急才是。”
元佐闻言转忧为喜:“我不急,今日看见你,我就放心了。姑娘且请放开了诊治,不必顾虑太多。”云贞起身施了一礼,郑重道:“有了王爷这话,小女自当尽力而为。”
便叫人喊桂枝把药箱送进来,请元佐在榻上平躺下,取出金针,按经xue行针运针,导引气息。之后又开了药方……忙完后已是午时,元佐命人安排吃饭,直到下午未时主仆三个才从王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