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1 / 2)

第181章

“民女宋辞,给皇上请安,愿圣体康健,福泽万年。”

“起来吧。”

得到赦免,她正欲起身……

上首一道富有威严的声音紧随而来:“被关了这么久,心中可有怪朕?”

话音还没落,她已经直立起一半的身子连忙又重新跪了回去,膝盖骨隔着轻薄的布料敲击在砖面上,磕碰出细微的声响。

“民女不敢。”

他不依不饶的追问:“是不敢,还是不怨?”

乍一听好像差不多,但仔细一品,后者是真心无怨,前者是怨而不说……其中这区别可大了去了!

宋辞面向地砖的脸庞上,眉心微微皱起。

她拿他客气,他倒跟她玩起文字游戏!

什么恨不恨怨不怨的!

能不怨吗?把你死死关在一间屋子里,三四个月不让出门,你试试有没有怨气?

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和逞一时之快相比,还是命更重要一些。

宋辞将头向下埋了埋,不答怨,也不答不怨:“时局动荡,能在飞霜偏殿得一季安稳,说来民女还要叩谢陛下的圣恩呢!”

若无其事的将“关”改成“护”,性质变了,自然也就无从提起怨恨。

这是令皇帝都不得不心道一声巧妙的回答。

不论她背地里对他生着怎样的心思,至少表面还懂得遮掩维护,避讳着他的锋芒……

她还算懂事,没有造次。

皇帝凝若冰霜的神情松动缓和了几分,睨她一眼,背着手转身,坐回座位上:“赐座吧,地上又硬又凉,别总跪着了。”

宋辞谢恩,每一步的礼数都尽量做的周全,然后直挺着背脊,浅浅搭了个客席的椅边儿。

“近些日子在偏殿不得出,平素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她谦顺答道:“恕民女斗胆,见到偏殿载着许多文卷典籍,实在闲来无事,潜心拜读,望陛下莫要怪罪。”

“嗯。”皇帝应了一声,没多介怀,反倒对她说:“多读些正统的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何故怪你?”

话题就此被引开,他手掌自然地轻拍了拍大腿,不由多感慨了几句:“生为人,处世事,万般皆难。尤其你又是要成为王妃的人,不比寻常村妇,有些道理还要多读多看,往后辅佐夫婿和执掌院子才更得心应手。”

“此次恰逢机会,需将其中的道理读透读通,并学会运用!万不能走马观花,光站在门口瞧热闹!”

见他也算是肺腑之言,宋辞全盘皆收,微笑道:“民女愚笨,起初拿来解闷,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字认全了,通读下来,这便是好的,意味却没有领会出多少。”

“后来想着,自己这样无疑是有辱圣贤!更愧对了陛下这些好书卷。”

“于是读一遍不通就读两遍,读两遍领会的不深,便读三遍……最后竟越读越有滋味!”

“哦?”他没有敷衍,竟颇有兴致:“哪一卷如此有趣?不如说出来,也替朕温故知新一番!”

宋辞觉得他有点难缠,但所幸自己真的将内容读进了肚子里,临场发挥不足为惧。

“民女所读,多为教化人向善,无争,礼让,万物齐一,以德化怨居多。深感圣贤大家的胸襟与领悟,非常人所能及。”

“有时被俗事困扰,百般忧愁,实则不是被事所困,而在人心。待跳脱开那个圈子回头再看,事亦可有亦可无,亦结也亦解。”

“看似不难为别人,实则是不难为自己,日子便会好过许多。”

高谈阔论谁不会?

眼前之人为储君又为帝王多年,偏殿的书卷定阅无所缺。

看过便知晓她说的都是真实的内容,哪怕沾着点旁敲侧击的苗头……可话是他问的,问她都看了哪些书?觉得什么内容最有趣?

她答了,答的是其中道理。

话都是古人说的,宋辞只是转述,且还仅停留在探讨知识的范围。

皇帝要怪也该去怪那些古人,而不是她。

但归根究底,她也算是斗胆了。

或含糊认同,或避左右言他……宋辞前后罗列出好几种皇帝的回应,自以为了解,胸有成竹。

可圣意难测,就连德妃做了好几十年的枕边人,迄今依旧不敢说对他了如指掌,何况是她宋辞?

“哼。”皇帝轻笑了一声,脸上没看出不悦之色,而是真心觉得宋辞太过稚嫩,笑她天真愚蠢。

“厚德载物,宽以待人……?”

“古贤说的不无道理。”他挑眸看她:“可你觉得活在这天地混沌间,所有事都该参照此理吗?”

“民女拙钝,悉听陛下指教。”

他眉毛一扬:“读了我那么多书卷!还敢自称拙钝?”

“你不必畏首畏尾的,我只是检验成果,听听你的心得和见解。我问什么,你便说什么,若答得不对了,我再教导纠正于你,没的往后放出去,叫他们说我飞霜殿误人子弟!”

“行了,说吧,畅所欲言!今日你我非君民,而是师徒,你且大胆说便是!我提前赦你无罪!”

见免罪金牌都已经赐下来了,看来是不说不行了!

宋辞吞了吞口水,短暂组织语言。

可免罪归免罪,毕竟只是口头上的……万一不懂得收敛,谁又能给她作证呢?

尤其她现在无法尽数揣度出圣意,不明白藏在对方腹中的心思,偏向的是“让”还是“争”。

所以两种角度,她或多或少都得牵带着点,不能评判的过于极端。

“咳。”尴尬拘谨地清了清嗓子,她鼓起勇气:“民女以为,圣贤书开阔心胸,令人勿要作恶、狭隘、钻死牛角尖,却未必教人胸无一物,与世无争,任人践踏。”

“不怕陛下笑话,民女是个凡俗之人,做不了菩萨,有些人和事得罪过头了,还是要计较的。”

“而圣贤书对民女最大的作用,便是争不过便规劝自己,争得过,得饶人处且饶人,情理之中留一线,不要做绝。”

皇帝耐心聆听,她说完,他缓了缓,然后开始大笑:“你啊你啊……”

“我本还担心你说这些只是为了搪塞,再者真的看了几卷,却年纪轻阅历浅,易受到影响。”

“谁想你脑筋很灵光,没有一门心思死读书,竟真琢磨出了一些门道!”

他遥想:“记得年轻时,太傅曾与我说过,读书的作用并非驯化,人为书所误,而是书中内容为人所用。”

“自那以后,任圣贤再流芳千古,也无法令我闷头听之信之,无非根据其中道理,取个折中。就像你所说,留一线是情,追究是理。情理之中,仇报仇怨报怨。”

“可是宋辞。”他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当这些放到铮儿和铭儿的身上,为何我就开始犯糊涂想不通了呢?”

“你说,当真是我太过宽和纵容了吗?”

语罢,宋辞后背一凉,瞬间集结起全身的紧张,连藏在鞋子里的脚趾都在暗中使力。

果然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只是不知他这话,到底出自偶然,还是存心为之。

但不管怎么样,她也只能微微垂下头,谨记萧让尘的嘱咐,以不变应万变:“民女不敢妄议朝政。”

“那咱们就不当它是朝政!”他双手扶膝,沧桑忧虑:“现如今,后妃和朝臣都暗藏着私心,令我无从开口,心胸憋闷至极……”

“放眼四周,也唯有你,能勉强算半个局外人。那不如借念书的引题,用你参悟出的来道理,化一化我的心结。”

“若你仍是惶恐,那便以承钧未过门新妻的身份闲谈几句。他们该称你一声表嫂,说起来也算是家事,议来无妨。”

话音伴随着香炉的袅袅烟雾攀升,徘徊在大殿的上空久久未散。

宋辞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迟迟没有给出答话。

终于,她擡起头。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迎难而上。

反正她与萧让尘的命运早已紧紧相连,他若在,这些问题肯定会甩给他回答。他不在,便理所当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最终答得合不合道义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顺皇帝的心,保自己一脉人的命。

既然此局注定凶险,宋辞便认准死理……那就是用天真无害的印象,表面上尽可能表达的真诚实在,背地里暗藏明锐,寻一线生机。

她做推心置腹之态:“陛下,若提及朝政,论的是两位皇子。民女不懂,没有资格妄言。”

“提起家事……”她苦笑,娇憨坦率:“想来陛下也听说过宋家那一团乱,知道民女理不清其中的千万般头绪。”

“若陛下非要民女说,那民女只能就书中所读,莽撞的现学现用,说的对与不对,陛下权当听个乐子。”

经过几月的研读,宋辞发现,除了那些统治驭人技术等书卷,其余道理似乎都在强调忘舍。

无论尊贵还是卑贱,似乎只有做到“忘”和“舍”,才能更好的立足,更好的融入。

大抵皇帝也被困在了这方寸之间,想要放下九五至尊的身段,放下钱权等身外物,更多的去成全父子情义。

可宋辞却觉得,人总得先“找到”、“找清”,才能去想“忘”的事,不然与迷失又有什么分别?

换而言之,一个大道理并不适用于所有的人。当不同身份不同处境的人看同一本书,得出的结论也全然不同。

排在最前面的,就是与人为善。

所谓宽容,它的价值,需要建立在绝对的高度上面。

唯有让人置死地后生的赦免,才能收获感恩戴德与信服。至于私下里无名的宽容忍让,只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好欺负。

所以,一个人首先要立于高处,表明立场,然后再去分是非对错。而不是出点什么事,一昧放过一昧饶恕,就是好,就是贤德。

拿眼前的两个人来举例。

他是皇帝,她是平民百姓。

他的儿子不孝,做父亲的饶恕了儿子,这在皇子和百姓看来,便叫慈爱仁德。

反过来宋朗山为父不慈,几次三番坑害女儿,宋辞懒得追究,落入宋家人眼里,便是“你能奈我若何?”。

综上所述,宋辞委婉的表示……既然两位皇子都已经这般你死我活了,断不该放之任之。

要么杀一儆百,以扬君威。要么压制住局面,使其永无翻身之地,再从指缝中洒下一丝宽容。

如若不然,继续含糊下去,在皇帝这边倒是觉得自己身为父亲仁至义尽,可皇子们却未必领情,缓过来没准又是一顿反扑。

皇帝听罢沉思,过了一会,沙哑启口:“依你的意思,非死即囚?”

“可他们是我亲生之子!”

宋辞反问:“民女斗胆,试问两位殿下做出谋反的举动时,可曾视您为亲生之父吗?”

“您早就看破了他们的毒害,一再仁慈,反复饶恕,这已经够宽容了!可他们却不知悔改,因权势想置人于死地!”

“陛下不妨试着想一想,若两位殿下往后仍有翻身的余地,他们会感激您,从而放弃对权势的争夺吗?”

兴许察觉出自己太过冒进,她说完,忙将话锋又拉了回来:“当然了,这些仅仅是站在民女自身的角度得出的结论,兴许提升了高度,到达殿下们的层面,想的和民女不一样也未可知。”

“陛下您乃两位皇子的亲父,自是更为了解,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有您的道理。”

“又或许,在民女说这些之前,您的心中早有定夺,只是想多听听外界的声音。”

她双手交叠于膝上,随话语微微垂下半分头颅和眼眸:“书中道理教会民女,世间事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人亦如此。您是君主,比起百姓身边的是非复杂上千倍万倍,无论您做出什么抉择,相信臣民们都会理解您的处境,懂得您的苦心。”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有意外,但也不乏赞许:“你前面所说的那些,我又何尝不懂?可凭我这副随时可能殡天的身子骨,锲儿又那么小……”

“要是没了他两个哥哥,我也三魂归天,往后我西丘,恐怕要风雨飘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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