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身披重甲的一队禁军将宋辞他们团团围住,脸上横眉怒目,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宋辞粗略搭眼,前后算下来约四五十人,不禁冷笑一声。
如果她没记错,这可是抄家灭族的配置!
动用出这阵仗只为了降服她……二皇子还真是看得起她呢!
身侧的亲卫们也瞧出了不对劲,攥紧武器将她护在中间。即便猜到今日凶多吉少,宁死,也要护佑她直到最后一刻!
双方僵持之际,兵戎相见,谁都不肯先落于下风。场上氛围压抑紧张到了极点,仿佛在阴郁的云层下闷了一场雨,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宋辞趁局面不上不下,尚能容她说两句话,站出来解释道:“这麟符不是我偷的,而是奉了摄政王的命令,代他在京中赈济救灾。”
“山高水远相传有误,想来是中间的哪一环出现了岔子,让宫里对我产生了误会。”
禁军没有任何跟她周旋的想法,不依不饶地大手一挥:“麟符乃一国之脉!岂容随意转交?如果真是那样,摄政王亦与你同罪!先处置了你,等边关战事结束,再依国法定他的罪名!”
“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给我上去绑了她!”
说话的男人在禁军当中担着官职,见多识广,即便脖颈被架上利刃,行事依旧雷厉坚决。
“放肆!我看谁敢!”
随着一声怒吼,高大健硕的汉子从宋辞身后跳出。只见其双臂向后一伸,两柄大斧持在手中,左右伸开,如同夜叉。
一人当前,其余人也不甘落后。
萧让尘的手下个个都不是善类,从亲卫到京军,每个人都将擅用的武器举在手里,姿态触之即发,一派凌霄殿上各显神通的景象。
见下属犹豫,禁军副统领大呵一声:“蠢货!都愣着干嘛?上啊!”
“可,可是。”兵卒瞻前顾后,神色松动:“您还在他们手里呢!我们要是用强,您岂不很危险!”
副统领胸有成竹:“我等奉旨行事!他们若敢动我一根汗毛,那就是抗旨不尊,轻则同罪,重则连坐九族!”
“放心,他们不敢!”
二皇子掐准了她的心思,笃定她不会因自己一人,去拖累这些陪她出生入死的亲卫……
是的,他猜得没错。
宋辞咬紧牙关,从贝齿中艰难吐出两个字:“墨风,放开他。”
“殿下!”
“放开!”她提高声线,有力地再次重复。
墨风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手中逐渐松开力道,带着不甘将剑缓缓移走。
禁军见势更为得意,如同得到鼓舞般,大步流星涌上前准备将宋辞绳之以法。
面对步步紧逼的几人,最后关头,她警惕地倒退半步,依旧没有放弃挣扎。
她冷静地向禁军发问:“处置我的命令是谁颁的?圣上?还是二皇子?”
副统领仰起头,耀武扬威,就差把小人得志写在脸上:“是圣上如何?二皇子又如何?对你而言,没有半分差别!”
“哦。”宋辞点点头:“那就是二皇子的命令喽?”
“宫廷禁军,自古为帝王直属。如今圣上犹在,你等便听命于一个被废了储的皇子,先闭四所,后停救济,现在还将矛头对准了一心赈灾的我身上……敢问二皇子他居心何在?所作所为是否太荒诞了些?”
“尤其!”她眸光坚毅,掷地有声:“我乃圣上亲封的公主,要惩治也得由圣上亲自惩治!而非他一个犯了错被禁足的皇子!”
“想要我的命,拿圣旨过来,除了圣上的旨意,其余我一概不从!”
一番狠话摆得气壮山河,拿赈灾,拿民心说事,好像底气很足的样子。
实则她除了眼前这几十个亲卫,身后没有任何依仗,那些话无非是攥着冰凉的双手,壮着胆子硬撑罢了。
话音落尽,场上一时陷入良久的沉寂。
灾民们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中对二皇子积存的怨恨愈演愈烈。只苦于以卵击石,不敢反抗,但暗地里早已青筋暴起,攥紧双拳。
禁军副统领任她耍狠,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戏谑。
宋辞的立场和斤两,整个宫中人尽皆知,不知情的恐怕也只有民间这些百姓。
随她跳,随她闹……不过是临终前的垂死挣扎!
“殿下。”副统领泛着青紫色的嘴唇开开合合,用一种很奇怪的腔调唤她。
然后一字一句道:“您离京多日,不懂得如今京里的规矩……”
“圣旨,您短时内应该是看不到了,二殿下的旨意便等同于圣上的旨意!”
“哦,对了!您要是真想见的话,恐怕得等二皇子登位以后了!”
“前提是,您得先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言谈间,甲胄碰撞的声音由远至近,定睛一看,又一队四五十人的禁军补了上来,与前者共同构成一道铜墙铁壁,牢牢将她封锁在其中。
好,很好!
拿屠龙宝刀砍兔子,这大费周章的,看来是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了。
宋辞卸下一口气,颓然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软软倒退几步,发笑,摇头,大笑出声。
通过副统领的言外之意,她也听明白了。
皇帝虽还在,但已经彻底沦为傀儡,整个西丘现在是二皇子当家作主。所以无论是她,还是萧让尘,亦或是萧家,除二皇子党以外的所有势力都已无力回天,不用再想着给自己谋生路了。
后续派出的兵也是这个意味。
其实要杀一个宋辞,完全不需要这么大张旗鼓。
二皇子只是想立威,让她绝望,让她身后错综复杂的势力绝望,震慑不安分的朝臣和百姓,杀一儆百……
随着生机的消逝,宋辞胸间一冷,一颗心迅速由火热跌落冰潭。
禁军张牙舞爪着要来绑她,亲卫们奋起抵抗……
宋辞轻摆了摆手,命他们退下。
墨风几人不依,拼死都要保护她。
她面色看上去却十分淡然,柔声道:“罢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该知道不能跟时局对着干。我怎么样无所谓,你们往后还要好好活着!听我的,都住手,不许与禁军发生冲突。”
墨风向来淡漠的面庞上,此刻也被情绪划开一块缺口,痛心疾首道:“殿下,你不能放弃!我们要活一起活!”
宋辞笑笑,眼底涌动着悲伤:“没办法了,奸佞当道,就算逃得脱今日,还有明日、后日,无非得片刻茍活。”
“我不想那样。”
他拔高声音:“那王爷呢?你不想你自己,总要想想他吧?”
“他百般宠溺庇护于你!将你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从相识以来,他几次三番相助!难道就是为了看你自甘堕落吗?”
“临行前你二人发起争执,不欢而散,他却还是将最得力的部下留在京中照顾你!知道边境一行危险,他和顾将军亲自护送你出北境!将军中精锐混入商队送到你身边……”
“你还没等到他回来!还没履行与他的婚约!怎么能就这么放弃自己啊!”
其他亲卫也为此动容,真心诚意地劝道:“对啊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活一天算一天!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墨风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而且,你若是不在了,难道我们还能活吗?”
“我等是摄政王府的亲卫,在二皇子眼里比你更罪加一等!一切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谁也没办法独善其身。”
宋辞沉眸深思片刻,很快回神,踏上前一步,持麟符号领禁军。
她立于乱局之中,发丝随风微扬,面纱轻轻摇摆,清雅素净,遗世独立。
脆落不失婉约的声线传来,难掩顽强坚毅。
“二皇子的旨意,我认!但罪归罪,权归权,我手中的麟符是真的,我以它颁布的命令,你们不能不从!”
禁军副统领稳操胜券,脸上始终噙着笑。反正她挣扎她的,他权当瞧个热闹。
“你说吧。”
宋辞缓了口气,随即说道:“我可以死,让你们回去交差。但我从北境带回来的粮食和草药必须由墨风他们亲自布施,尽数下放到百姓手中。”
此话一出,从亲卫到百姓,甚至禁军……众人皆是瞠目结舌,躁动哗然。
这是宋辞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处变不惊地望着副统领,等待他的答复。
其实,他答是与否根本不重要。
因为这个决定,目的从一开始就没在禁军身上,而在于百姓。
宋辞这么做确有善的成分在里面,但她也在赌……
她的亲卫军人数有限,而二皇子手下的禁军,再加上皇子府卫兵,那是源源不断的!倘若二皇子铁了心要她死,就算墨风他们拼死抵抗,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宋辞心知肚明,凭现在相差悬殊的实力,她早晚难逃一死。
在死之前,她放心不下流离失所的灾民,不甘于没被消除的疫病。这是真心的,并非虚伪作秀。
尤其二皇子暴露了自己的残忍,想要将京城变成一个大殉坑,将疫病和百姓共同葬送!
原本她还在悲天悯人,感慨自己的渺小……现在好了,她直接走在了大家的前头,那么唯一不能释怀的,便是她费尽辛苦押送来的粮食!
不管怎么样,她不想让这些粮食和草药落到二皇子手中。
除此之外……存私心的说,宋辞还有一个目的,也是她这么做的最主要原因。
过去常听人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她的能力固然渺小,百姓比起强权也是螳臂当车……可若是将两者联合呢?
要是彻底激起百姓对她的敬畏之情,感激冲动之下,恩情会被放大,怨恨也会被放大。
兵将的铁骑踏得过城墙,却踏不过血肉之躯!枪尖能刺穿皮肉,却无法刺穿数以万计的赤诚之心!
一个倒下,另一个会立刻爬起来!
若能奢求,宋辞希望她是万众一心当中的一员。
若命运使然,终有一死……她希望自己死得其所。至少在百姓的思想里先埋下一步棋,待萧让尘归来,也能在与二皇子的抗衡中,占据更多比重的民心。
转过身,宋辞眼中含泪,轻柔悲悯到了极致:“抱歉,诸位……宋辞无能,曾答应过要与大家共同对抗疫病的,如今恐怕是要食言了。”
“今日过后,恐无法继续予以庇佑。让大家吃顿饱饭,算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望今朝一别,各位能够珍重,即便没有我,也要和衷共济度过难关。”
语毕,她毫不抵抗任由禁军将她带走,微微一笑,慷慨赴死……
百姓们哭天喊地跪拜着她,此刻若执念能凝结成信仰,受万民敬仰的她,想必即刻便会羽化登仙,成为新神。
只可惜人创造的神,只能存在于虚无,无法存于现实。
摆在面前的活人终无人敢站出来搭救,只等她带着她的高尚埋进黄土,留后世缅怀祭拜……
不远处,两个男人居高注视着下方的动向。
从她回到京中来,到禁军逼近,再到她发出一系列惊世骇俗的言论。
两人相视,无不吃惊于她的胸怀。经一番思索,神秘男子搭在窗边的手轻擡了擡,另一男子默声应首,转身走下楼宇。
视线顺二楼窗子望出去,只见禁军在躁动的人群中圈出一大片空地,正中心站着一单薄的女子,受一左一右的压制。
禁军副统领高声宣判罪名,指示下属将她斩首示众。
宋辞受到一记推搡,有力的大手按着她,强迫她跪下。
她不受控地向前扑出去几步,依旧立着身子,没有屈服。
身后,背脊拴着铁环的长刀高高举起,叮当作响之际,风突然间就有了声音。
宋辞望着印在地上的影子,刀还没过来,后脖颈先感到一阵凉意……
她,这就要死了吗?
这一世终究还是会死……
不是饿死的,也不是受不了古代生活自杀的,而是成为如此可笑的夺权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