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沚(2 / 2)

“去禀告--”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她那样娇气的人,又是看在阿兄的面子上才照拂他,能派个姑姑宫娥来盯着都是上心了的吧。

“没事了。”

随圆觉得主子最近怪怪的。

原本话就不多,最近越发少了。

而且,这一页,刚刚不是看过了,怎么又倒回来看了?

随圆识趣的不问,这雨说下就要下来了,他走到窗边,关了窗户。

窗户一关,风断了,人好像闷在水里。

傅云奕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这雨,噼里啪啦砸下来了,砸出花生米大的水坑。

不知道过了多久,屏风外响起随圆的催促声,“郎君,药好了。”

“先搁着吧。”傅云奕翻着书页,随意道。

“你果然不听本公主的话。”

捏着书页的手指僵住,傅云奕确定了一下,从榻上起身,绕过屏风,便看见公主在入口处,大概是因为雨势大的缘故,鬓边粘着沾湿的发,一滴水珠顺着面颊滚下来。

裙摆亦湿湿的黏在腿上。

她就这么意料之外的,站在他触目能及的视线内。

他走到几边,端起冒着白烟的药汁,一饮而尽。

“你就是崔六郎?”

傅云奕这才看见,李玉翎边上,站着一只花孔雀。

崔言乐眼中掩不住的惊艳之色,大步走到傅云奕面前:“兄台,你用的哪家的妆粉?”

见他似是困惑,崔言乐解释:“就是给脸美白上妆的。”

“噗。”

李玉翎笑出声,“六--”

心中微微懊恼自己的随意,幸好,没喊出声,她已经张开的嘴巴生生珉下去:“崔郎,休得胡说。”

她引荐道:“傅郎君,这是崔家世子,字言乐,为人浪荡,喜欢说胡话。”

崔郎。

傅家郎君。

心头涌起一点微妙的失落。

“幸会,六郎军。”

崔言乐插手,朝他行了一礼。

“幸会。”

“吾同你阿兄也颇为熟稔……”

傅云奕再看过去,李玉翎已经走了。

原本黑黢黢的傅云深军帐,这会子点了烛火。

夜很深,雨骤,风大,那一坐半圆形的军帐在风中微微颤抖,和无边的黑暗一比,像半个鸡蛋大。

影子逐渐在军帐上走着,然后拉长,映在军帐上。

原来,她是去了他阿兄的营帐。

谁都知道他身子不好,这才无人注意,他阿兄,便是她如今也不好见吧。

这场雨,她是为谁冒的?

单薄的肩。

显的极为纤长。

她的衣裳还是湿的。

“公主湿了,要怎么办?”

“这你不用担忧,公主自有宫婢服侍。”崔言乐想起自己今日对李玉翎胯下的海口。

这也不能怪他。

都怪这老天,忽然吓这样大的雨,舞姬娇贵又柔弱,淋坏了他不得心疼死。

“原本想给你准备个属于男人的惊喜,只是这雨太大,就耽搁了。”

“明日,明日看看吾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肯定是寒暄。

崔言乐就看见,傅云奕黑沉沉的眼珠盯着他,沉默不语。

崔言乐被他盯的心里只打鼓,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说话,准备再说点什么寒暄的时候,终于开口:“不必。”

然后转身,去了内室。

崔言乐:“……”

看来这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怎么着也得给李玉翎办好这件事啊,崔言乐拿出他不要脸的劲,“啊,这雨下的可真大哈!”

“左右也无事,吾陪你聊聊人生?”

“养生小妙招吾也挺通的。”

见傅云奕是拿了一套衣裳过来,他双手接住,强行咧出爱的酒窝,关爱又纯真的眼眸,真情洒满这一屋子:“六郎,吾是奉了公主的命令来陪你解闷,吾十八般武艺样样全能,歌喉武艺也是一绝。”

“你爱好什么?”

“挑一样?”

傅云奕:“安静。”

崔言乐:“!”遇到对手了!

傅云深军帐书房。

这里被细细查抄了一整日,书信已经全部被封走,架子上也只有一些寻常书籍。

翻开来,书籍上精妙的地方随手做了小字注解。

也不知傅云深手中到底有没有底牌。

事情发生的本就急,他又终年都是那汪恒温的水,从无变化。

李玉翎完全看不出。

她企图找出蛛丝马迹,猜出傅云深的想法。

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被打趴吧?

李玉翎对比着墨迹,试图找出最新的墨迹注解。

穗穗拎了食盒进来,“公主,您看看,这是外尚宫送来的膳食。”

李玉翎目光从架子上移开,扫了一眼,倒丰盛,看来有将她的吩咐放进脑子里,只是热气不足了。

大概是冷雨冲的。

“找个炭炉,你给热一热再提过去。”

“唉。”

“他是郎君,虽是圈禁也不可随意冒犯,你不要随意进去,你热好,让他的仆从拿进去就好,他是病人,要精细,你照顾人吾放心,自己想想细处,教导一下他的仆从。”

“奴知道了。”

李玉翎说着话,手在架子上翻看书籍。

看到一本《博物志》。

细密的书页,中间夹着一只橙心书签,想来是看了一半。

她将书从从书架上拿下来,放到几上展开至书签页。

第九卷,杂说,《薛后传》。

这页书的折痕很多,显然是翻看了很多遍。

傅云深那样规板的人,还看这样的书?

李玉翎有种看错人的错觉,难不成他私下里还有崔言乐的某一面?

她瞬间起了极大的好奇心,从第一行看起。

《薛后传》讲的前朝一位传奇皇后,因太过美貌,一生家过五次,其中,两位夫君是君王,三位夫君是一方割据首领。

第五次成婚的时候,已经年过半百,整整比她第五任夫君大了二十五岁。

待看完,毫无预兆的,夜空炸下一道惊雷闪电,震在脑门.身体的每一滴血液里,浓俨的夜色短暂的亮起一道极光。

又陷入更深的夜中。

说不清是这惊雷吓的,还是盘亘在心里一下午的蛇,又或是被越王吞噬掉的口脂印,她终于哭出声。

简单的一篇字符,是这个女娘的一生。

她难免预判她的后半生。

极致的美貌将男人引入兽·欲中,纲常伦理撇开,耀武扬威的缔造炼狱。

人人都喜欢她。

可谁又会真心待她?

她不敢想象,天狩帝去的那一日,她成为人人争夺的肉。

她终于崩溃,肩膀簌簌抖动,爆哭出声。

意识到穗穗很快就会回来,她又给自己擦眼泪,想让自己止住哭声。

越擦却越多。

她意识到无用,开了窗,用雨水洗了把脸。

幸好有这雨,这夜,待回去也看不见。

她吹了灯烛,忘记了那本书。

傅云奕点上灯,一眼扫到几上那本展开的书。

水渍晕的字迹模糊。

他凑近鼻尖一闻,咸湿的。

她--哭了吗?

能看出来哈,《薛皇后》的原型就是《萧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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