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沚
用罢了早膳,李玉翎放徐呦呦自己去玩,问:“傅六郎,你会下棋吗?”
傅云奕有些意外,他也算看出来了,李玉翎这个人特别喜欢热闹,宴饮野游不断的那种。
今日阳光这样好,她却要和自己下棋打发时间吗?
鉴于她霸道的性格,傅云奕斟酌了一下用词:“会一点。”
李玉翎吩咐人将棋盘搬出来,是上好的冷暖玉棋子,触手生温。
李玉翎摸着下巴,有点苦恼:“本公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傅云奕不解,棋子棋盘俱在,下棋的工具并不缺。
李玉翎眼珠子一转,欢呼一声,“啊!”
“本公主知道了,这里下棋不对。”
她手一指槐花树下,“那里,应该去那里下棋。”
古老的槐花树,枝干遒劲,绿叶葱郁,雪白的槐花像雪铺满了树冠,清风一吹,槐花慢慢悠然飘落,会落在头发上,衣服上。
站在树下仰起脖颈往天上看去,枝叶脉络伸展在天空,人被洗礼过一样。
“你看,这里合适吧?”
“嗯。”
李玉翎偏头,“你说话要钱吗?不能说两个字?”
“很好。”
李玉翎满意的笑了。
傅云奕移开目光,重新去亭子里,低下腰提溜绣墩,李玉翎一截衣袖被拽住:“不许干,有粗使给使。”
李玉翎又叫人上了许多饮子,精致的糕点。
傅云奕两指伸进棋篓里,捏起一颗黑棋子:“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啊!”
“还得有一样。”
傅云奕揉揉额角,给使又搬了熏笼过来,袅袅的鳄梨香从镂空织金熏笼里散出来,青烟迷漫。
“你棋艺如何?”李玉翎指尖把玩着棋子问。
“还行。”傅云奕道。
从傅云深那李玉翎大概得出来傅家人的行事作风,说还行,一般就是高手级别。
“那你让本公主十子吧。”
傅云奕嘴角抽了抽,用沉默回答。
然后,李玉翎将他杀的片甲不留,“公主……做人要诚实。”
“你不知道吗。”
“吾是公主啊,是阿耶的掌上明珠,阿耶什么事都顺着吾,所有人都顺着吾,吾就是这样的。”
“你当然也要这样啊。”李玉翎纤纤十指将十枚棋子摆的啪啪作响。
傅云奕:“……”好像是这个道理,完全没办法反驳。
李玉翎连杀了他三次才玩腻了棋局,也到了午膳时间。
李玉翎自然也将午膳摆在这里,她似是心情不错,也不叫宫娥服侍,将人都谴了下去。
“你尝尝这个,槐花饮。”
李玉翎递了一只白瓷碗过来,搁在他面前。
洁净到底的白瓷,没有一丝杂质,汪了一宛清亮水光,碗璧边上浮了两朵槐花,根部一点新绿托着,水面又浮了两块碎冰。
老槐树的枝叶脉络宛在水中央。
饮子滚过喉,一点微微凉沁入,一点微微辛辣,两种感觉在舌尖回旋,底味回甘又丝丝清冽甘甜,还有一点点槐花的清香。
这种干净的微微冰的醇香顺着喉管下滑,心脏像是被洗涤过,先是透心凉,之后有一点微微灼烧的感觉。
脑袋有一点不真实的眩晕。
迷醉的沉沦感。
一擡眼,对面的女娘手枕着下巴,目光柔软的看他。
少女身着一件冰蓝色的裙子,唇角翘起一点微微的弧度,干净纯粹,像欣赏什么珍爱的东西。
天蓝,风清,青烟,树影摇晃,一颗槐花无声落在她发间。
对上这样的目光,他的心脏好像被目光锁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一颗心,要融在她眼睛里。
李玉翎看见他耳尖慢慢爬上粉嫩嫩的粉色。
像桃花瓣。
第一次骗他喝酒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沾酒,耳朵便会变成粉色。
像干了坏事。
配上他干净好看的面容,格外惹人心动。
傅云奕想到一句戏文词,“①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说不清,道不明。
此时的他,心中流淌着一点点雀跃,一点点欣喜,一点点沉迷。
后来漫长的时光里,他为她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才知道,爱不是甜的。
很苦。
“②世间情劫,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糖心落低苦作言”。
让人疯,让人死。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李玉翎先开口。
“喜欢吗?”
傅云奕回神,移开目光低下头,不太自在的咳一声,答非所问:“好喝。”
他一手摁袖,一手去拿玉壶。
李玉翎拿着玉壶避开,“骗你的,这其实是酒。”
“你不能贪,一杯已经很多了。”
傅云奕在认识李玉翎之前,确实没饮过酒,上一次是不知。
这一次他其实一闻便知道了。
他说:“公主骗吾。”
“吾喜欢,便觉得你也应该尝尝--”
“放纵的滋味。”
李玉翎仰起脖颈,饮了一杯槐花酿,唇边沾了一滴,她舌尖伸出来,舔了一下,微微辛辣的酒,将她唇瓣灼烧出微微的红肿。
傅家的家训里,只有克制,隐忍。
放纵意味着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