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曼仍不明白他一向对皇帝最是忠心耿耿,却在这最紧要的时刻放弃了希望,还说得这般坦然。
莫非有什么事是他知道,却又不能说的么?
蓦地里帐幔内忽然传出铮声,没有往日的清脆,像羸弱叹息,幽幽咽咽。
然而这声幽咽却如同利箭般穿透了密如鼓点的雨声,直刺入耳,激魂荡魄。
焦芳和萧曼几乎同时回过头,望向里间,跟着便疾步奔了进去。
软榻上的臻平帝已虚虚的睁开了眼,目光离散,没有半点聚敛的地方,右手摊在榻沿边上,玉杵搭在散乱的五指间,蓦然一倾,便“啪”的掉落在地上。
“陛下!”
两人几乎同时叫了起来,急急地抢到软榻前,焦芳托着臻平帝的后脑,萧曼半跪在地上,伸手搭在他腕上。
那脉象洪搏急促,犹如江河汹涌,洋洋不息,没有片刻止歇。
这显然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她蓦地一惊,怔怔地收回手,朝焦芳望过去。
焦芳却并没看她,仍像往常服侍起居一样,慢慢扶着他躺好。
“老奴在这里,主子有话只管吩咐。”
臻平帝灰白的脸上泛起一层血气充盈的红晕,在泛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极是怪异,那双眸却越睁越大,散乱的目光也渐渐聚合成束,定定的望向头上死垂的帐幔。
“朕有话说,焦伴留在这里,秦祯先出去候着。”
萧曼微愣了一下,知道这时不能违旨,纵然有再多的话,也无法开口,况且大局已定,再说也无济于事,于是躬身行了一礼,却退了出去。
帐幔内一片幽寂,雨声仿佛被阻隔在外面,半点也传不进来。
臻平帝仍旧仰望着上方雕砌纷繁的殿顶,焦芳也没再开口,只是静静地守在一旁,两人都像入定了似的,数十年如过眼云烟,最初时是这样,现在仍是这样。
“焦伴,朕有愧于你。”不知过了多久,臻平帝才幽幽的开了口。
焦芳眼圈一红,屈膝跪下去,腿脚不便,一失足几乎是整个人扑在地上。
“老奴犯了欺君之罪,主子不加惩处,老奴已是惶恐难安……主子隆恩,何愧之有?”
“罪?”臻平帝仰着眼缓缓摇头,唇角僵僵地挑动了下,“你救了朕的皇子,将他养大成人,明明是有大功,怎么会是罪呢?”
焦芳伏在地上听着这句话,只觉身上每一寸都暖得发烫,两行浑浊的泪顺着苍老干枯的面颊流淌下来,滴在坚硬的金砖上,铿然有声。
只听臻平帝缓缓又道:“你虽然没有罪,但却着实有过。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隐瞒不言,只一个人扛了二十年呢?难道在你心目中,朕便是这等毫无担当,不足取信的小人么?”
“陛下……老奴之罪,罪该万死……小皇子是生于棺椁之中,天兆不祥,主子身系社稷,为万民君父,圣德绝不可有半点亏污,老奴斗胆……”
焦芳伏地连连叩首,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臻平帝双眼木然,几乎一动不动,那眸子里也渐渐泛起莹亮的光。
“叫他来吧,朕想看看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