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曼的语声也像在叹息,把伞又朝他那边挪了挪,自己却没跟过去,雨水毫无阻拦地扑打在身上,顷刻间便湿得透尽。
进去干什么?
服侍人换装裹绸,小殓停床?
那里面一样样好不容易才离了眼不去想,再瞧见,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不过,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是不那么叫人生厌。
秦恪唇角轻颤了下,没有言语,仍旧站在那里。
萧曼似乎就只是劝一劝,也没有动,陪着他站在雨地里,头上的乌纱早像护城河里捞的一般,水成股成串的渗出发隙,不住地往下淌,眉眼都被糊住了,连着他的脸也变得朦胧。
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也没想过他会对任何人的死这般难舍难弃,可如今真真的便让她瞧见了。
自幼进宫,一步步身居高位,可除了焦芳之外便没有再亲近的人,反倒是在皇帝身边时日久了,自然而然便生出些亦主亦父的寄托来,纵然曾被疑心猜忌,贬谪在内官监里,这份情却冷落不下。
她看得出他眼中的伤痛,终于不再深藏自掩,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就像寻常伤心难抑的人,真真切切,实实在在。
她默然望着,忽然觉得这个人的确不像原先想的那么坏。
“你回去吧,干爹那里该有吩咐了……”
秦恪忽然开了口,缓淡的语声像浸泡在这雨中,濡软的少了几分力道,却更加湿冷冷的凄人。
话是这么说,可那眼中分明透着孤寂。
萧曼没有走,仍旧和然望着他:“我虽然在宫里时日不长,可也瞧出陛下是念旧恋情的人,可惜医了这么久,还是没能等到圣躬大安,我心里……也难过得紧。”
只说了几句话,眼眶便泛起酸来,雨水也倒灌进嘴里,一片腥咸的味道。
她假作抹着脸,顿了顿,又劝道:“师兄也不要过于伤心了,你这般忠义重情,陛下有知,自然感慰。”
说了半天,终于还是俗气的宽慰起人来了。
秦恪叹息般的轻嗬了一声,目光幽幽地撇转过去。
“忠义重情?嘁,上至朝堂,下到坊间,恐怕没一个人会这般看待本督,如此违心的奉承话,怕也只有你才说得出口吧?”
这时候还说得出呲弄人的话,但神色间却全是自嘲的意味,慢慢地转过身来,与她相对,像是在等着回答。
她也微微仰起头,毫不怯掩的与他四目相对,正色应道:“这世上的人多半都喜欢道听途说,不论是非真伪便横加妄议,人云亦云,其实有些事并不像传言的那样,须得自己经了见了,才会知道。”
这说得振振有辞,倒好像对他已经知根知底似的。
秦恪不由又是一笑:“那些天天叫嚷着忠直不阿的朝中文武到你这里就是道听途说,是非不分之辈,我这样的恶人反倒落了个好,什么时候你也学会颠倒黑白了?”
他自嘲暗讽的话才刚说完,萧曼便立时接口道:“可那些自诩忠直的人又有几个会因着陛下淋在这大雨里?”
秦恪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眸中有一霎的怔愣,望着她的目光也盈起一层亮色。
她此刻正被雨水淋得蹙眉狭眼,那张小脸上有些狼狈,甚至可说是滑稽,但却又有种之前从未见过的可爱。
就像雨夜中忽然亮起的明灯,融融的暖人心脾。
他眼中的冷凄像被那暖意驱散,渐渐淡了些,目光定在那张小脸上,袍袖轻拂,带着湿意的纤长五指已握在她撑伞的手上,蓦然一紧,将她整个人拉到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