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只觉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那口气竟然上不来,呼吸不由自主开始变得粗重起来。
“既然这么说,儿子……便顺着干爹的意思,只是大行皇帝有遗诏在,命干爹仍任原职,统领内廷,就算真在吉壤守陵,仍是掌印,儿子若有要事,定会及时禀告,请干爹定夺。”
焦芳不置可否地随声轻叹,面上忽然正色起来。
“说起遗诏,我这里正有件事要同你说。”他清了清嗓子,便低声道,“遗诏是在你去内教坊后第三日写的,没有外传过,只我偷偷瞧见了,立储的那份……只是其一,若没猜错的话,另外那份应该也一同交由张阁老收藏了。”
“干爹是说——还有一份密诏!”
秦恪双眸陡然一瞠,寒意凛凛地涌荡起来。
“这个错不了,但上头是什么圣意,谁都不得而知,只有张阁老知道,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心里有个底数便好,听到了么?”
焦芳拉过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眼含期待,像在等着他回答。
秦恪能觉出那只手上粗粝的茧勾刺着手背,微微的痛却像针扎一样切肤入骨。
这是深宫之中唯一真心关怀爱护,也肯剖心置腹,说出真话的人。
可他就要走了,为了他,所以要离开他,以后不会再回来,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找到。
既然如此,无论如何也该让他走得安心,这样才是人子之孝。
他郑重地点了下头,肃然躬身:“干爹放心,这话儿子记下了。”
焦芳面色一松,像了却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事,阖目长叹,皱纹皲裂的唇角漾起一抹瞧不出是苦是甜的笑。
“好了,都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他撑手吃力地从椅上站起来,擡手隔开秦恪没叫他扶,一个人略显蹒跚地走向门口。
刚刚跨出去,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祯儿那丫头实在是个命苦的,在宫里也没别人依靠,既然要留在身边,就别再糟践她了,也别苦着自个儿,两个人总是个伴,干爹这辈子毁了,你还有指望,不管为了谁,好好活着。”
他说到最后,语声早已哽咽,红着眼眶笑了笑,慢慢转过身去。
秦恪没有擡头,撩开衣袍,伏地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儿子……恭送干爹。”
堪堪几个字,牙齿却磨得生疼,身上也像被抽干了力气,伏在那里竟然站不起身,潮涌而出的温热让眼前一片混沌朦胧。
他似乎生就是个不会哭的人,即使流泪也是默然无声,别人瞧不见,更不会懂得那浸透在其中的往事究竟有多让人割舍不下。
不知不觉,那温热已滑落至唇间,口中一片咸涩。
头一次品这味道,竟有些难忍,但任它流着,堵在心口的闷痛似乎便能好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泪终于在脸上干了,眼眶还是酸涩的。
秦恪站起来,脚下有些拖曳地走出隔间,转向外面的通廊,蓦然擡眼,就看那一身素袍的纤柔身影还等在殿门前,也正朝这里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