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本是五经中的经典,科考必试的要籍,只是微言大义,内容又嫌艰涩,寒窗十年都未必能霍然通晓,更何况是尚且不识几个字的孩子。
萧曼当年读书是父亲亲自开的蒙,略略长大之后,便不加禁止,由她自学自读,除了卷帙浩繁的医书以外,也瞧了不少诗书典籍,只是从没像这样听过馆课,如今瞧着倒也觉得津津有味。
那些孩子就不同了,开始还都跟着读,很快声音就变得稀稀拉拉,再后来索性都不出声了,只躲在书后嬉笑打诨,还撕了册本团成一团,互相丢打玩闹。
这样子成什么体统?
萧曼不禁蹙起眉来,本以为那先生定要出言整肃,再行责罚,岂料却没听到半句喝止的话,仍旧只顾在那里领诵,仿佛是在书斋里潜心自读。
她有些看不过眼,这般放任自流的教法,徒然白耗了时光,能学进什么去,最后岂不是误人子弟?
但那先生依旧只是自顾自地读着,语声时低时昂,抑扬顿挫,便如这秋日般清朗,非但没被一帮小儿的吵闹声掩住,反而比先前众声跟读时更显得悦耳。
萧曼听着听着也沉定下来,不觉得如何吵了,心中跟着他默诵,不自不觉间竟觉那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张府中不会有她识得的人,自小到大所见的人中,似乎也没有哪个能在当朝首辅这里开馆授课。
或许只是错觉而已。
她也没如何放在心上,正听着,就觉那声音忽然起了微变,像是离近了些。
果然,很快就看窗扇间人影闪动,蓦然已转到正门敞亮处,但见襕衫及地,博带方巾,侧脸白皙清臒,身子笼在襕衫宽袍中略显单薄,却意态闲雅,落落洒脱,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高傲,寓浊世而独清。
她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这人可不就是那个吴鸿轩么?
之前明明在弘业寺寓读,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不过想一想,待在寺庙中总不是长久之计,那些所谓出家人也是见利忘义,未见得便能容得下他这清苦之人,如今考期还早,确是得寻个妥善的安身之处。
可他一个外乡来的书生,在京中既无旧识也无根底,怎么会有门路拜入当朝首辅的家中做了西席?
萧曼不由生起疑来,忽然又是一凛,瞧他这样子,来这里该也不会太久,秦恪今日却让自己来,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一念及此,她那颗心登时便纠蹙起来,外面的读书声都变成了过耳微风,再也听不出什么趣味,唯有一双眼还定定地望向窗外,瞧着吴鸿轩迈步走过。
他目不斜视,仍望着手中的书本,在矮几间徐徐穿行,另一只手却探下去,在每个走神不专的小脑袋上轻轻抚拍。
那些孩子却像见了戒尺似的,立时便端起书本,正身噤声,不敢再吵闹了。
这般不怒自威的样子却是见所未见,萧曼只看得一讶,连心中泛起的疑惑都忘了。
眼见他已转身往回绕,不由自主地探着目光跟过去,忽然就听那厅内传出两声孩童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