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声朗朗又起,这次没再散乱无章,领者悠扬,从者高亢,一样的全情投入,融融相合。
这读的仍是前面那段《春秋》,萧曼仍是娓娓忘倦,竟不想走开。
站在那里又听了片刻,忽然就见前面廊下有人迎面走来,瞧模样正是先前去禀报的家院。
她赶紧从门边闪开,快步走回几旁坐下,又把刚才瞧的脉案收拾好,做样端着茶水细品。
那家院很快到了近处,在外轻叩了两下便推门而入,上前躬身道:“回公公话,阁老那头已处置完了,特命小的来请公公相见。”
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赶在一大早处置,还不就是句晾着人的托辞么?
反正这副脸色实则是摆给秦恪看的,她不过是充个场面而已,回头该怎么回话还是怎么回话。
萧曼也不以为意,当下不动声色地微一颔首,提着医箱跟他出了庑房,沿回廊绕到后面,从垂花楹门进去,到里面的内院。
那院落也不如何宽绰,对面正厅,两边抄手游廊,几株颇显古朴的矮木,除了一股书卷气外,没有丝毫特别之处,更瞧不出是当朝首辅的府宅。
对面廊下须发皓然的老者正是张言,此刻一身宽袍罩氅,也没戴帽冠,只束了根短簪,负手站在正厅门口仰望。
那家院没敢往里走,比手相请便退了下去。
萧曼径往里走,边瞧边暗自纳罕,这张阁老为官数十年,朝野内外人人都知他端方谨饬,她此次来好歹也是“奉旨”,这阁老却是一副闲散的便装打扮,还在这后院家宅里相见,难道便不怕失仪不恭传扬出去,授人以柄么?
她闹不清因由,故意放慢了些步子,想他有什么动静,可张言明明都瞧见了,却既不出声也不上前相迎,仿佛是在泰然相候一个寻常拜望的后生晚辈。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再等什么了。
萧曼径直走到廊前的阶下,依着规制拱手行礼:“秦祯见过张阁老。”
“不必多礼,老夫早间有些家事处置,劳烦久候,还请秦奉御莫要见怪。”
张言话说得还算客气,语声却淡得出奇,仿佛一开口便是要礼敬送客的意思。
萧曼听得暗暗蹙眉,但念着此来的差事,仍旧恭敬道:“阁老言重了,陛下听闻阁老染恙,特地降旨,命我今日来致慰探视,再把一把脉……”
张言一直望着天,根本没看她,听了这话,不由嗬声笑了出来。
“秦奉御要是奉旨前来,老夫这样相见,可真是失仪大罪了……秦奉御也瞧见了,老夫这样子姑且也算坦诚了吧,你又何必再如此讳言遮掩?”
这么直截了当地把话摆在脸面上,还真是有些出人意料,几近明白的在说她是奉了秦恪的“旨”来的,根本不足让他以礼相见。
话是没错,但谁能弯都不拐的就这么认了?
萧曼眨了眨眼,故意道:“阁老误会了,这事昨日确已上奏了,秦厂督依着朝廷规制谏言,陛下亲口准奏,这才下旨命我前来的。”
每天那么多份奏本堆到案头上,这点小事还能用得着一个谏言,一个准奏?任谁都能悟出其中的门道来。
张言鼻中又哼了一声,不过确也佩服她小小年纪便处事不乱,还会两面圆滑,叫各自都挑不出错来,只可惜这份聪明机智却不用在正途上。
他低声轻叹,目光垂向萧曼,面朝皇城方向抱了抱拳:“那就请秦奉御回禀陛下,老臣年迈,近来有些心力不济,恐怕也快到该上表请辞还乡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