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已有些借势回怼,暗有所指的意味。
张言眉梢挑动了一下,面色微凛,但想想这说的也的确在情在理,叫人不好反驳。
他为官数十年,位极人臣,心胸本就豁达,涵养功夫更是一流,只略滞了一下,便不以为意,嗬嗬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医术高明固然难得,能有这样朗阔的胸怀便更难得了。”
萧曼听他说得率性诚挚,毫无矫饰,知道方才那几番对话已暗合他的心意,不由吁了口气,心下也多了几分把握,于是又道:“阁老太谦了,说几句在情在理的话算不得胸怀朗阔,须得是随心所欲,逍遥自在的人当得。”
张言登时又是一惊,讶然看着她,慢慢目光又变得淡然,像是也被说中了心事。
“这话当真说得好,只可惜身在俗世,又有几人能随心所欲?便是晒个日头,也只能偷闲得来。”
他摇头苦笑,忽然问道:“老夫听秦奉御谈吐不凡,冒昧请问,不知家世……”
这话头转得有些刻意,但有前面那些铺垫也在意料之中。
萧曼略想了一下,半真半假道:“不劳阁老动问,我家原就在京畿一带,家父也曾考取过秀才,但年少时便无意功名,后来就未曾科考过,只在乡间设馆教书而已,我幼时随在身边,略读了几本书,些许会写几个字而已。”
只有秀才功名,教出的孩儿却能有这等识见,居然还股蔑视功名的潇洒气。
张言不禁更加好奇:“那令尊……”
萧曼不愿提起父亲,垂眼淡声应道:“早些年已去世了,家里也没亲眷,我在乡间留不下,所以才入了宫,好歹有个安身之地。”
一不留意之间触动了人家的父母之殇,张言也有些尴尬,颔首“哦”了一声,随即摇头叹道:“唉,可惜了,贤者隐于乡野,非社稷之吉啊!”
“阁老恕罪,我以为栖身乡野,不问功名,算不得真隐士,阁老居庙堂之高,胸怀天下,才是先贤大隐之风。”
张言还在感慨,蓦然听到这句近于吹捧的话,回眼看她目光毫不闪躲,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也有些探个究竟,于是问:“哦,这话怎么说?”
萧曼直起身,比手朝他身后一指:“阁老这堂号名曰三闲,可不就是明证么?”
张言又是一愣,也回头看了看正厅中堂上那块牌匾,再转回来时却是眸光明亮,轻捋着白须笑道:“我这三闲乃是无求志闲,无用心闲,无事体闲,全取自懒惰之意,可跟贤隐之士没有半点关联。”
萧曼也浅浅一笑,眉眼间同样盈着狡黠:“阁老这话言不由衷,依我看,此三闲当解为志闲者清廉少欲,心闲者无惧无忧,体闲者厚积薄发,不知阁老以为可确否?”
“哈哈哈……好,好,解得好,解得切!”
张言拊掌大笑,像是许久没听过入心可意的话,竟是说不出的舒畅,笑毕却又长声一叹:“秦奉御心智过人,才思敏捷,老夫佩服,既然这里的情形已尽知了,老夫也不再相留,还请秦奉御回宫复旨时也能据实而言。”
萧曼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一躬身:“阁老放心,我定会向陛下和秦厂督从实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