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初时兀自懵懂,但很快便明白过来,随她一同托着那袄子往前走。
不过是七八步的路,却像路遥山远。
萧曼胸口怦然不止,故意走得稍慢些,暗中偷偷将那衣裳捏了个遍,又暗辨其味,没觉出有什么异样,但仍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扶着澜煜到近处,将袄子抖开,道声“奴婢斗胆”,也不等吩咐,便披在谢氏身上。
谢氏竟也没反对,面色木然,就这般由她服侍着穿好,向后道:“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这侧头冲的是不远处那个奉御,此时像是自觉差事办得不甚妥当,脸上略带惶恐,听了这话,只好没奈何的应声躬身退了下去。
萧曼也是惴惴不安,这么暗中看顾着澜煜,虽然表面上过得去,实则也让对方看透了心思,必然叫她恼怒,
况且若是她说要和澜煜说话,叫自己也退下去,便无法反驳,前头这些应对也全都白费了。
奇怪的是,明明能这么做,谢氏却没吱声,转向澜煜时,木沉的脸上浮起一丝慈和淡然的笑,擡起手来轻抚过他的面颊和头鬓。
“好些日子没见了,煜儿瞧着又长高了。”
澜煜的小眼珠向旁偏了偏,目光中的防备一闪即逝,也依着规矩恭敬道:“是孙儿错了,这么久还没问安,请皇祖母恕罪。”
“傻孩子,恕什么罪,是我身子不济,不愿见外人,现下已好了。”谢氏脸上慈色愈甚,竟有几分像是对着澜建瑧时的样子,接着又问,“难为你这么小便要临朝,我却什么也帮不上,唉……最近课业如何,都读了什么书?”
她问来问去,说的全是无关痛痒的闲话。
萧曼在旁听着,未经问起又不能插口,更不敢明目张胆的示意,只能暗中戒备,尤其是瞥见那两个牌位上故太子和太子妃的名号,那颗心更是悬在半空里,不知会落在哪儿。
两人就这么说着话,仿佛就是祖孙寻常的闲谈,澜煜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像先前那般戒备了,到后来居然也有说有笑。
过了好一会儿,谢氏才叹了口气:“本来前几日初一时便该送寒衣,宫里的规矩不设祭,偏我这老古板还是放不下,想着人才去了没多久,但凡是个日子都该想着些,不能冷了,虽然错过了正日,这时候权且补上。”
略顿了顿,眼中又黯然下来,内中泛起星点,像是真的哀戚难过,拿帕子掩着拭了拭,又哽着喉道:“原先只设了先帝的牌位,后来想想,你那父王母妃还没个着落,在养心殿那里,怕也没人提点,索性便一并放在这里,今日便是想叫你一起来拜一拜他们。”
云山雾罩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萧曼暗觉胸口抽了一下,心跳声仿佛就在耳畔隆隆回响。
这事儿一旦揭出来,后果便不堪设想,可又该怎么阻止?她苦思到这会儿仍旧想不出妥善的办法来,咬唇攥着两把汗,暗忖或许也只能寄望澜煜懵懵懂懂,将信将疑,过后能得个机会再跟他解说,怕就怕对方是有备而来,今日已出不得坤宁宫了。
她这边忐忑不安,澜煜那里却好像把那话一字一句都听进心里去了,眼圈早已泛红,泪水将涌未涌,郑重其事地连点了几下头。
“不哭,不哭,你好好的拜了,他们泉下有知,也是高兴的。”
谢氏又抚了抚他额鬓,以示安慰,牵着手将他拉到旁边的蒲团上跪下。
澜煜刚屈了半个身,忽然擡头问:“皇祖母,我听他们说父王母妃都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又上了天,你怎么说是泉下呢,那是什么地方?”
他没来由的问出这话,萧曼也是一怔,随即便觉两道冷中带异目光瞥过来,正落在自己身上。
这种善意哄骗孩子的话原本并没有什么,此刻却像一根刺,直戳在背脊上,扎得生疼,还叫人避不得,也藏不得。
她正琢磨着该不该接口答话,就觉那两道目光已转了回去,随即就听谢氏温然叹道:“也差不多,人去了都要到很远的地方,但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可上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