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艘前往C国的慢船,等回到陈家老宅,我会进行卜筮。”她似乎很满意于“江蓠师傅”这个称呼,尾音都腼腆而骄傲地上扬了起来,“在此之前,和你中意的……我不太知道你是否确实有那样的感情,又或者是未来的人想法比我要自由得多……”
我立刻打断了她:“你想不出来如何祝福可以不用说。”
“我不是在祝福你。”江蓠的语调又回到了原本的生脆轻灵,“我已经将你的结局告诉你了,我只是在……劝你惜取今朝。”
“但是要记住。关于时间回溯这一点,即便是弗拉德也要小心告知。倘若在你曾经的时间点上,那时的弗拉德并不知晓这件事,现今也最好不要告诉他为上。”
我带着她那句“惜取今朝”一路无言地回到了自己的舱室。当我打开门时,弗拉德正就着油灯中摇曳的光芒在一本笔记上写着什么。
“吸血鬼日记,是吗?”我轻飘飘地调笑了一句,说出一个在这个时代无人能懂的冷笑话。
弗拉德自然也不会明白。他只是擡眼扫过我,便继续垂眸记录美好生活。
我单手撑着桌子、托着腮,端详着面前这个尚未成为我回溯时间原因的人。比之四百年后的弗拉德,他的身上好似还未完全褪去活人的烟火气和温度——他握着墨水笔的手指指甲有些长,垂在鬓边的金发发尾略显毛躁,偶尔会下意识地去舔平添的利齿,身上也几乎没有那标志性的加百列玫瑰味道。
等等,加百列玫瑰?
我听见自己心底的苦笑,那加百列……会是我吗?会是我留下的跨越漫长时间的遗念吗?
“叩叩”额头被人轻轻地敲了敲。
我回过神,便见弗拉德刚收回了墨水笔的笔杆。一双好看的金色眼眸探寻地望着我。
啊……或许是我逾越了。这个时代的人们——正如江蓠所言——或许还不太能接受同性之间的感情。况且弗拉德才亲手将他青梅竹马的尸首送回家中,应该也无瑕考虑到我吧。
究竟还要走多久,才能遇到爱着我的弗拉德呢?
“你……在,看什么?”弗拉德询问的声音轻而缓。
“我在……”我将视线挪去一旁窗外的远海,“我在想一个人。”
而后我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够确切,便解释补充道:“我在怀念一个人。”
“起初就是那个人让我离开的,当时的我没有办法,只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想要找到救那个人的方法。然后我一走就是很远,走得越来越远,等到我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自己几乎都要看不清、认不出回去的路。”
弗拉德将墨水笔搁置在一旁,枕着手臂,安静而认真地听着我的叙述。
就像是每一次我们披着夜色与月光、一同从城郊漫步回家中一样。今夜的月光也穿透数百年的时光,隔着涛声洒落到我肩上。
“我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在原地等待。但……他还会一如既往地接纳风尘仆仆的我吗?或许这漫长的旅途已经改变了我的形容样貌、改变了我的口音声线、我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和最初离开时的自己相去甚远。”
“我变得不再像是曾经的我自己了。在时光尽头等待的那个人,还能遇见最初的心动吗?”
良久的静默。我甚至无法分清我究竟是在问面前二十四岁的弗拉德,还是在试图隔着尘封的岁月问向那百年后的弗拉德。
手背上忽然传来了冰凉的触感,是弗拉德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我。他将他的日记本转向给我,上面笔迹仍旧新鲜:
“我不知道奥斯卡原本是什么样的人,你一直都像一个谜。但我认为这样的奥斯卡也非常有魅力。”
非常官方客套的话呢。“魅力”这样的书面用语都出来了……如果我现在有手机的话一定要拍下来发给几百年后的弗拉德好好嘲笑他一下。
“谢谢你,弗拉德。”我揉了揉眼睛,擦拭掉不合时宜的酸涩,“好啦,我们又不是小姑娘,就不继续深夜的感情话题了。早点睡……”
下一秒,我就被拥入一个冰冷却安稳的怀抱。
“我是……你,这一边的。”弗拉德的声音极轻且慢,仿佛夜晚游离在玫瑰与露水旁丝丝缕缕的幽香,在耳畔悠悠吹响,“如果,太累……随时,可以倚靠我。”
我一定是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某个地点听过他对我说出过同样的话。否则我不会一瞬间快要控制不住决堤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