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去过深渊的中心了。”甚至最后可能会永远地留在那里,我心想,便释然地笑着,“那里除了恶魔多了一点、白日少了一点,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弗兰肯斯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良久后才调侃了一句:“原来你是从地狱爬回来的。”
“没见过地狱的话,我根本撑不了这么久。”
“孩子,你会觉得累吗?没有想停下脚步的那一天?——假如拯救世界是要以你自己的牺牲为代价,为什么还要继续前行?”他捏了捏我的肩膀。
我垂下头,看着与视线一同垂坠下来的再也无法变回健康颜色的白发:“因为我经历过坏结局了。我不想后悔,所以我会全力以赴地去改变它。”
即便是化为原初的恶魔也在所不惜。
在那三声心跳之后,亦或是三次饕餮般的进食之后,我能感觉到包覆在自己体外的皮膜变得纯白无瑕。
在舒展开膜翅的瞬间,每一缕降临体表的光线都被折射成璀璨的辉光、继而悬挂到肌肤之外,沉淀成柔软的羽毛。
新生的六翼已成为身体的延伸,在充斥着血腥与杀伐的空气中鼓动着、呼吸着,近乎疯狂地赞美着造物与天使的奇迹。
前额被紧箍的压迫感却让我无暇分神去留意那已经被天使的妖冶魅力眩晕而缓缓叩拜在面前的人类。我擡起手,想要将束缚额头的荆棘冠取下——那荆棘却划伤了我的手指。刺痛之中,我看见顺着创口缓缓流下的血液已经被闪耀的金属银光吞没,在阳光中呈现青紫色。
“加冕我,以无垢的绿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带沙哑,但又完美无缺。我举起手,自眉心开始了十字的第一笔。
“祝福我,以凋敝的枯枝;”我将青紫色的血痕抹过嘴唇。
“赐予我,以神圣的雨水;”手腕微沉,将十字划过胸口。
“救赎我,以……”我放开视线,只见面前已然跪拜着曾经与我一样碌碌的平凡众生。可父及子及圣神都已无权授我救赎,只因此刻的我才是那虚伪神明之名背后的神明本身。
而罪业滔天如我,无法得到赦免,更是不会赐予谁以救赎。
我听见胸腔中鼓动出的轻蔑而嘲讽的笑声。这短暂的中段使得一部分美第奇家的、或是参与剿灭美第奇家的猎人不解地擡起头。
“救赎我,”我重新念诵着忏悔文的最后一句,依次点过额头、心口、左肩和右键,最后合十了双手,闭上双眼,“以我之名——An.”
我听见粘稠的爆裂声如同礼花一样在空间内回响。簌簌的落地声后仿佛是小溪流淌的汩汩声,又像是吮吸与吞咽的声音。随着一口一口的进食,我能感觉到体内的眼睛在一只一只地苏醒。
它们在审视着、评判着这具新生的天使之躯,只需要心想念动,就可以操纵这具身体里的任何一个部分。
这就是原初的恶魔,是人们错认的伪神,是天使。
用于外视的眼睛忽然听见了熟悉的气息。
那是记忆中名为“菲尔德”的炼金术师猎人家族的味道,或许是他的先祖。
我觑见了他眼中虔诚的光彩。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崇拜万分地仰视着我的方向、仰视着这一具天使的躯壳。
他还不能用作祭品。
于是我伸出了食指,凭空点向他的额头。
等牲醴被身躯享用完毕,菲尔德依然驻足在原地。
我自食指的指尖张开一道长着尖牙的口,咬破了拇指。拇指指腹缓缓淌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在滴落的瞬间凝结成宝石,切面平整而繁复,在零落的日光中反射着殷红的色泽。
我看着菲尔德如获至宝一般地双手接过。尔后,他疯癫地将其吞入腹中,抓乱了头发、又抓破了脸皮,狂笑着向外奔去。
贤者之石——天使的第一滴授血。
看着他摇摆的背影离开,身后的六翼却不知为何失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