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从弗拉德身上长出的我的手臂穿过了她的身体,握紧了悬挂在我胸口的吊坠。
那是一枚深红色的木制子弹,形状又好似一枚挂在圣母像眼角的怜悯之泪。
那是弗拉德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血之泪。还是我当年用妈妈的指环交换来的呢。它陪着我穿越过漫长的时间长河,在故事的最后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以最初的橡树根制成、浸泡于漆树汁中直至血红。它可以杀死任何一种恶魔。
莱拉斯已经察觉到异状,意图暂停时间并挥出羽刃切断那条手臂。
但是为时已晚——我的手臂收回,将血之泪钉在了她的心脏中。
她瞪大着眼睛,因为惊愕而张开的口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自胸口开始,橡树的根茎顺着洞开的创面向着她整个身躯爬行蔓延,吞噬着每一寸柔软的肉/体。
我让那只手臂从弗拉德身上剥落下来,又散去六翼的白羽,替我快速完成深渊之门封印的法阵。
莱拉斯的咽喉也被橡木戳穿着扬起,她半昂起脖子,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
可尘埃落定,她已是输家。
随着那一声悲鸣陨落,仿佛为封印的完成宣告了终幕。
这万物初始又终焉、又或者是一无所有的深渊之底,再度沉入了极度的寂静。
这让我无法克制的喘/息分外刺耳。
“崔斯。”在我跪倒之前,弗拉德接住了我。
我从来没有觉得弗拉德是温暖的,但现在我却只觉得他体温火热,或许是因为我自己的温度在快速变低。
“你需要血液。”他将手腕横在了我的面前。
“没用的。”我顺势抓住了他的手,牢牢地扣紧,“我的时间到了。这是我的命运、是每一个海辛……即便是能掌控时间的海辛,也逃不掉的命运。”
正如江蓠所预言的那样——或者说每一个海辛终将面对的那样,死亡是一个确切的日期,是在无垠的时间长河中的绝对坐标。
他也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抖,他颈侧的伤口依然汩汩地淌着鲜血。他温热的鼻息扑在我的耳后:“我该怎么做?”
但我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十指交握之下,那只手宛如老旧的石膏一般从小臂处断裂,整个手掌地化为齑粉。
没有任何痛苦,只有蓦然回归虚空的平静。
我用翅膀化作第二只右手自他口袋中摸出了那一块小小的石头——贤者之石。
江蓠最后用自己为祭、以深渊中心诸多恶魔的肉身为底……除去彻底封死了加百列以外,此处天然便能再次形成陈家大蛊,那么就必然可以再结合贤者之石的力量将弗拉德送回人间。
第二只右手也无力地剥落,皮肤肌肉与骨骼宛如碎纸一般洒在弗拉德的怀中。
我用第三只右手重新捡起了贤者之石,将它送入弗拉德的手心。
我原本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我只好又在额头上开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眼睛。尽管每一只都几乎会在数秒后枯萎,却依然能让我在这明与暗中再度看见弗拉德的面容。
“弗拉,你喜欢人间吗?”我听见自己低沉地笑了笑,“你不会喜欢这个又黑又脏的深渊吧?”
他那双仿佛沉淀着金色的星辰碎屑的眼眸我始终看不腻。但那双眸子中此时却盈满了血泪:“我……”
我感觉到他拥抱的收紧,但与此同时我也听见了自己肩胛骨与锁骨碎裂的声音。
他也听见了,所以他不知所措地又松开了劲道,却仍然舍不得松手。
这让我觉得有些好笑,但我一笑,就会从口腔里咳出更多的内脏碎片。
“我当然喜欢。”他试图把话说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但始终磕磕绊绊、期期艾艾,“可是我不想没有你。”
我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我担心我再犹豫下去,连言令的能力都要无法施展了。
“那就许愿吧,弗拉德·采佩什、或者说崔佛·采佩什。”我已经没有手能够将他抱紧了,只能让荆棘冠尽量轻柔地环住他的脖颈,便于继续言令的发号,“说你想要回到人间,我以崔斯特·海辛的名义命令你。”
他的喉结沉沉浮浮,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舌头。
但那必然徒劳无功。这可是来自于最后一位完满的天使的言令。
“我要回到人间。”
那是我最后听到的语言了。我睁眼的速度追不上萎缩的速度,这让我的视野一片漆黑。我再也看不见他、听不见他的声音,也感受不到他的触碰。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我还有很多来不及说的话。
我想说让他不要忘记我,又担心那太过自私,偏偏要占用他美好生活的时间来缅怀一个死人。
我想说他能不能再在未来居住的房子周围种满玫瑰,别用加百列玫瑰这么晦气的品种,换一些红色的香槟色的,一定会更温馨好看。
我想说对不起,但凭我这个战斗派的脑瓜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了、我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和他继续度过昼伏夜出的每一天。
我想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思维也逐渐陷入混沌,难以抽出更多的想法。
我想说一路行至此,我已经全力以赴,我没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