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太医们还说没有什么大病,宫里天天催着我们上路……”一旁的贾荃再也忍耐不住,与山奴抱头痛哭。
“没事……”知道自己吓坏了潘岳,司马攸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迹,抱歉地笑了笑,“我这些年来,一直被架在火上炙烤,五内如沸早已化作脓血。如今一口口吐出来,其实还觉得松快了好些。”
见司马攸并不肯坦承病因,潘岳也不好追问,只能用力架着他慢慢走回床榻上躺好。此刻他才看到司马攸胸前的衣襟上早已染满了血渍,深深浅浅斑斑驳驳,心中不由更是痛楚难忍,几乎又要落泪。司马攸生性好洁,以往即使伤病之时也会衣冠齐整仪容修洁,可是如今躺在这逼仄破旧的驿馆之中,身周是从窗纸破洞中灌进来的料峭寒风,身下是不知多少旅人躺过的破旧床褥,连换一身干净衣服都求而不得,比潘岳屡次噩梦中所担忧的情形更为凄凉,所谓黄钟毁弃、辗玉成泥,无过与此。
“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赶回洛阳……哪怕去敲宫城前的登闻鼓,也要求见天子召你还京!”见司马攸的病情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潘岳下定决心,转身就要离开。
“别去!”司马攸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情急之下气血翻涌,唇角再度溢出鲜血。朝廷虽然在宫外设置有登闻鼓供臣民拥有直达天听的通道,但敲鼓之人必先受重杖三十才会有申诉之机。更何况就算潘岳拼却性命见到天子司马炎,天子又怎么可能改变心意?自己无声无息地死在半途,只怕才是天子真正想要看到的情形吧。
“其实自从贾公死后,我就知道这世上……唯一能保护我的人不在了,早已坦然接受了如今的结果。”司马攸紧紧地拽着潘岳的衣袖,半晌苦笑道,“檀奴,你是绝代的才子,又是绝代的美男子,无论哪一项都可以流芳百世,何必为了我一个孤臣孽子自毁前途?”
“可我还想做绝代的良臣,辅弼你成就绝代的功业!”潘岳脱口而出这句话,猛地双膝跪倒在司马攸的床前,抓着他冰冷细瘦的手泣不成声。
“你做得到的,只不过辅弼的人不是我……”司马攸惨白的脸上浮起一缕笑容,“‘岂区区之国,而大邦是谋;琐琐之身,而名利是求。畏首畏尾,东奔西囚。志挠于木偶,命悬于狐裘。’还记得你小时候写的这篇《吊孟尝君文》吗?我当初不肯离开洛阳,就是怕落得孟尝君这种被你耻笑的命运……”
“那都是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当不得真的!”潘岳想起正是因为自己这篇游戏之作引发了司马昭的厌恶,从而严禁司马攸再与自己交往,以致引发后面一连串的事端,不由痛苦地道,“齐王妃说得对,我其实一直在害你,从你丢掉晋王世子之位到如今失却天子的手足之情,我都难辞其咎……就算你不肯见我,我也不该赌气自投廷尉狱……”
“你已经尽力了……是我太贪心,万事求全,一心只想做一个君子……”司马攸仰躺在驿馆冷硬的床铺上,只觉冷汗一阵阵浸出,心跳也越来越艰难无力,脑海中却有一线灵光死死不肯沉没,“我如今所忧虑的,无过三件大事……一是胡人之乱,二是宗室之强,三是……”他重重地喘咳了几下,将堵在喉口的淤血咳出,才终于继续道,“三是士庶之别……有关的奏章和论述,朝廷都有收录,你以后……以后……”
“我以后必当尽心竭力,勤于王事,助你完成这几个心愿!”意识到司马攸已经在交待遗言,潘岳心如刀割却不敢扰乱司马攸的思绪,只是压抑着悲痛郑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