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下)
【陆朴臣向月发心】
蒋锦和云贞牵着手往江边去了,兰芝嘱咐:“你俩别走远了,慢着些,当心石头上滑!”允中和蒋铭叫陆青去。陆青看着蒋钰不动,他也不去。菱歌和采芹,叫上李劲和宝泉,四个人慢慢收拾东西。
蒋钰寂然而坐,面色索然,向着江天出神,形容落寞,好像世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陆青本来想跟他说话,见此情景,就闭了口。
兰芝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丈夫手背上,蒋钰回过神来。看了妻子一眼,将她手轻轻握了一握,笑了。问道:“青弟在家时,平常都做些什么?”
陆青心里躁动不安,好似燎着了火一般。那日在烧锅巷习武,他看到蒋铭和李劲的功夫,觉得眼界大开,后来宝乐楼吃酒,嘉瑞坊游逛瓦肆,与李存忠比武,遇到汤丽娘交手,蒋钰出手相救……凡此种种,遇到的人和事,谈论的话题,都是从前未曾经过的,对他而言,实可谓天地一新。
那日得了蒋铭指示,当晚就去见姐姐,说了要蒋钰指点他武功的话,这两天过节,兰芝和蒋钰都忙着,没空回复他。
方才见到蒋钰舞剑,心内大为震惊:世上竟有如此高超的功夫!又听了蒋钰和云贞对剑法的评论,求教之心越发迫切,简直一刻也等不得。要是换了陆玄或陆廷玺跟前,他早就开口缠磨了。可是,蒋钰这个姊夫自带一种威严,他总存着些畏惧,不敢造次。
此刻见蒋钰问他,赧笑答道:“在家也没什么事,就是闲耍,跟几个相与的朋友一起,不管怎样,每天……每天总要练练武艺。”
兰芝笑了,向丈夫说:“他年纪最小,一家人都宠着的。家里有大哥和文权,要他做什么事呢!还不就是一块长大的几个小子,要么舞枪弄棒,要么出去打猎,到处疯跑,就是淘气罢了。”陆青讪讪笑了。
蒋钰又问:“青弟从什么时候学武的?”
陆青道:“小时候,就是朋友一块儿胡闹,从有师父教,也学了六七年了,前前后后,跟过七八个教师,有的教拳脚,有的教刀剑,都是叔父从外面请了来,教一阵子就走了,平时还是自己胡乱琢磨。”
兰芝道:“就是那年我来江宁时,爹爹说,既然他喜欢练武,就别逼着他念书了。我爹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的,平常最惯孩子的,青弟又讨他喜欢。就是大娘,有时管的严些。”
说着笑了起来:“青弟小时候,有一回,城北的蔡小四说风话,把我给气哭了!青弟为这个,跟他打了一架,那会儿他才十一二岁,个子还没长起来呢,蔡四高了他一头,被他打的流鼻血,还哭了。结果回到家,大娘一看他衣服上有血,知道他跟人打架,把青弟也打了一顿,还是我跑过去说情,大娘才饶了他。”
笑向陆青道:“这事儿你还记得不?”陆青摸了摸脑袋,摇了摇头:“早都不记得了。”看向姐姐,兰芝会意,向丈夫道:“你看青弟学武怎么样?可教吗?”
蒋钰笑道:“当然可教!就是一点不会,也是可教的,何况他有这么好的底子了。”
兰芝欢喜道:“我就这么想呢,往常听你说,但凡一个人爱好什么,其中必有几分天赋。他从小就喜欢练武,这应该也是他的天赋了。”
蒋钰道:“兴趣爱好,自然是天生的禀赋,可是,还得看一个人性格器量。光有兴趣,要是做起来不能吃苦,不能坚持,那就算不得什么天赋了。青弟练了六七年,凭他自己琢磨,就练到这个程度,算是很难得的了!”
看见陆青眼睛里都是期盼,说:“你别急。我看你底子不错,这几天,我给你纠一纠错处,教你些法门,我虽没什么大能为,教你却还使得。等回去了,你自己再揣摩,依你的悟性,只要勤加练习,用不了多久,就能赶上承影了。”
陆青大喜过望,站起身来又作揖。蒋钰微笑道:“快坐下吧,自己家里,何必这么多礼。”
兰芝道:“你就受了吧!你教他武艺,他是应该给老师行个礼的。”笑叹道:“可惜青弟不爱读书,不然他这样的,倒是可以去考个武举,将来也能立一番事业。只是大娘疼爱他,无论如何,舍不得让他从军的。他学武,就是强身健体,玩一玩也罢了。”
蒋钰道:“你这么说可就短见了,他年纪还小,谁知将来遇到什么?男儿一世,要立一番事业,书自然是应该读的,学武,也未尝不是一条正路。自古以来,不管那一朝立国,文治武功,都是缺一不可的。我看青弟的品性,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对陆青道:“青弟记着,人生在世,‘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先把本事学到手,将来时机一到,自会有一番作为。就算不建功立业,武道也可以修身养心,参悟人世间的道理。既选了这行当,只踏踏实实做去。不用管别人说什么,年轻最怕的,就是自己把自己看轻了!”
陆青长这么大,从未想过自己将来要如何,也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些话。此时听说,不觉触动心怀,怔怔的想了半晌,擡起头来,向着夜空深邃处望去。胸中莫名一阵心潮翻涌,仿佛前方天高地阔,有千百样道路等他去闯荡一般。
蒋钰问:“青弟不曾取过字么?”陆青摇头:“不曾。”
蒋钰道:“那我赠青弟一字如何?”兰芝喜道:“好啊!”
蒋钰不等陆青答话,便说:“质厚而实为敦,质真而素为朴。我赠青弟‘朴臣’二字为表字,如何?”
兰芝念道:“朴臣,陆朴臣”,拍手道:“这个名字好!”
陆青早已对蒋钰佩服得五体投地,又加上感激,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笑而无言。半晌方道:“这会儿没事儿,不如我打一套拳,请姊夫指点一下,可好么?”
兰芝笑嗔道:“你看你,急什么,都说了让你别心急,这么好的景致,规矩坐一会儿,说说话,岂不好呢!”
蒋钰也笑了,却向陆青道:“也好,你就练两趟给我瞧瞧罢。”
兰芝往远处了望,见云贞蒋锦二人正站在江边乱石上,忙叫李劲道:“你过去说一声,让她俩小心点儿,退后着些,那石头上滑的很,万一失脚摔着,可不是玩的!”李劲应声去了。
云贞和蒋锦两个手拉着手,正看景说话。李劲走来,将兰芝的话说了。二人答应着,往回走了几步。
蒋锦笑道:“大嫂也忒小心了!咱们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怕掉进江里去不成!”
云贞道:“她是大嫂,身上担的责任多,自然操心的事儿多。”看着蒋锦,抿嘴笑了:“要是你以后到了宋州,也管这么一家子的事务,恐怕,比大嫂还要辛苦呢。”
蒋锦笑道:“才不会呢!”话一出口,微有些窘,就不说了。忽然想起一事来:“那会儿话说到一半儿,采芹过来打断了。白天大嫂请你过去,去做什么了?你俩还瞒着我!”
云贞道:“没有。这是在你家,我能有什么瞒你的。那会儿大嫂让我去,是要我看看菱姑娘的身子。”
蒋锦疑惑道:“菱歌么?她怎么了,病了?我怎么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