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上)
【孤山子蒋铭祭敌】
一众继续车马前行,但见四野苍茫,日光晦暗,空中时不时飘下点点雪花。
蒋铭陆青各怀心思,都不言语。李劲料想发生了大事,却不敢问。允中独个儿在车上,看一眼蒋铭换下来的衣服,血渍似还没干,再看几个这般光景,哪敢出声?如此俱都默默无言,只听车辙碾过雪地,咯咯吱吱作响。
直走到黄昏时分,雪停云散。到了孤山子镇,瞥见路边有个小小的香烛纸马店,蒋铭叫停住了:“等我一会儿”,下马进店,片时出来,手里拿了一卷子东西放在车上。允中看时,是一把香烛、两沓子黄白冥纸。
又在前日那间客栈里住下了。店家看是老主顾,一路相陪,笑声不绝。四人叫了饭菜坐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胃口。
蒋铭笑了笑:“不管怎么,饭还是要吃的,吃饭!”拿起筷子,另三个跟着,闷声吃完了饭。
饭毕问店家:“这跟前哪里有烧化的地方?我们要化些纸钱。”
因正值初冬,多地都有给过世亲友送寒衣的习俗,店家不以为怪。告诉说:“就这出门往北走,不远路口有个小庙,那里便是。”
蒋铭回屋拿东西,叫李劲跟他出门。陆青道:“我也去”,蒋铭说允中:“你在屋里歇着吧,外头冷。”允中觉得这个时候,必须得跟哥哥在一块,心里才踏实。说道:“哥去做什么?我也要去!”于是四人都出来了。
依照店家指示走来,果见路口有个一人来高,土瓦搭就的起脊小房子,房子前面一个土台。
此时天色暗了。几人先去旁边雪地里划拉出一块空地,把蒋铭白天穿的那件沾血袍子点火烧了。又到小庙前,在台儿上搓起土,插上香,点着了。蒋铭将两沓纸钱拿过,分给李劲一些,两人半蹲半跪着,在那里烧化,陆青和允中立在一旁看着。
蒋铭一边烧纸,祝祷道:“常荣——,你魂灵不远!我敬你是个硬汉,在此送你一程!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日你死在我手,只因冰炭不能同炉,正邪不能两立,两军交战,无可容情,你休要怪我!愿你早日超生,来世,不要再做匪贼了!”
过一会儿,又念道:“秦仲怀,你也走好,早日超生去吧!”
不一时,将纸钱化尽了。
允中听得明白,看了看蒋铭,小心询问道:“不知是谁,但亡者为大,我替哥拜一拜他罢?”蒋铭没言语。允中便屈膝跪下,望空拜了几拜。
夜色凄清,万籁俱寂。土台上香火幽微,灰烬时而复燃,发出微弱的光亮,恍惚不似人间。众人立了多时。看看那香烧过半截了,蒋铭长吁一声:“回罢!”一路默默回了客店。
回至房中,叫店家送开水,允中取出自带的茶来,泡茶斟茶。都看着蒋铭,不言语。
蒋铭道:“朴臣,今天的事,你怎么想?”陆青顿了顿:“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只觉得后怕。”
低头停了一忽儿,擡起头说:“我看哥也别想太多了,那会儿你要不是杀了常荣,后来还不知道得出什么事!先时我就是没下去手,才叫秦仲怀走脱了,他砍你那一刀,再错一点儿…我都不敢想!”
蒋铭呷了一口茶,面色凝肃,沉吟道:“杀常荣我倒没想多,生死相搏的时候,容不得犹豫。后来射秦仲怀那箭…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不得不发…我就是有点儿奇怪,这个秦仲怀,不像是一般的山贼,你不觉得么?”
陆青想了想,点头道:“是,今日这伙人,跟上回老鸦山那伙儿全不一样,可比他们厉害多了。那个常荣,实在是…实在是了得。”
蒋铭道:“是,那人我看与韩师父也堪成对手。秦仲怀的本事也不差,这两个人,看上去比咱大不了几岁,应该也是个有来历的,如何就落草为寇了?实在是怪的很。难道……”
难道什么,自己也想不出,沉着脸不言语。李劲忍不住了,问道:“二爷怎么杀的这两个?功夫真的恁了得?到底怎么个经过,快给我和三少爷讲讲罢。”
蒋铭向陆青:“朴臣,你跟他俩说说。”
陆青就从二人跟着杨琼赶到石匠洼说起,如何给王绍英解了围,如何生擒了高大,之后秦仲怀和常荣突然出现,又怎么杀了高大,秦仲怀被俘后走脱,追砍蒋铭,常荣突然摔马,怎样被蒋铭刺死,蒋铭又怎么射杀了秦仲怀…前前后后,备悉说了一遍。听的李劲和允中大睁着双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陆青道:“二哥那会儿把弓箭递与王知寨,又说那话,意思是把这个事,算在他头上了么?”
蒋铭“嗯”了一声:“这个功劳,本来就该是他的。我这样说了,他就心安理得了。凤栖山那边他也好说话。”
看了看三个,“咱们只当没这回事,以后,都不要跟外人说起。”
陆青应道:“我知道了。”李劲在旁思忖:“二爷说秦仲怀不像山贼,我也觉得不是,山贼怎会这么厉害?敢与官军对战,使出恁凶险的计策…这个计策,可不是山贼能想出来的。”
蒋铭面沉似水,蹙眉道:“是。就他手下那十几二十个人,也不像是山贼流寇,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先时我疏忽了,如今回想,劫持辽使这么大事,不该是山贼做出来的,或许……或许真是哪一方豪杰勇士,遇到官家不公,穷途末路,不得已落了草,也未可知。”
说着,向李劲苦笑了一下:“我现在还真有点儿后悔,那会儿要是听你的话,不去就对了。”
李劲忙道:“二爷怎说这话?我那是小家子气!助官兵拿贼,守土安民,这是大义所在,岂能含糊的?还是二爷做的对,我主要是怕出事,不愿冒险,现在咱们都好好儿的,这就是老天护佑!刚听舅少爷说,那贼再怎么厉害,怎么平地就从马上栽下来了?想来,还是天不容他!”
陆青道:“李劲哥说的是。说真的,这回要是咱俩没去,就凭王绍英和杨琼,还真难说是吉是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