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
手绢轻飘飘落了地。
徐娘子的心也像这手绢一样,轻的要没有了重量,风一吹就要能走了。
果然,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事,宝华公主救了他儿子的命,可也用另一种形式,将她的孩子从她身边夺走。
她踉跄了一下,跌坐到榻上:“你跟谁有首尾不好,非要和公主扯上关系?”
“孩子,你不知道傅家的家训吗?”
“吾知道,傅家人,不沾皇室婚姻,沾皇室者,”傅云奕苦涩一笑:“逐出宗族。”
他认命一般:“可情之一字,由不得心。”
“你姑姑当年就是因为对圣上动了心,你看她现在是什么下场?身后没有娘家,这些年只能处处如履薄冰,如今不也是遭了圣上厌弃?”
“你应该知道,你阿耶也好,阿翁也好,绝无可能同意这门婚事。”
“若是你执意如此,只能被逐出去。”
傅云奕神色平静,“吾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
徐娘子跌跪在傅云奕身边,近乎于是求了:“为什么一定要是公主,她救了你,吾可以用别的方法报达她,吾给她当牛做马也行,不去尚公主,就取一个普通的世家女子,你要什么样的,娘娘都给你找来。”
“吾前半生,都在闷闷不乐中度过,若这一生,娶不到公主,永远都不会快乐,娘娘愿意看见儿这样过一辈子吗?”
做父母的,永远犟不过自己的孩子。
徐娘子想起自己在佛像前许下的愿望,只要傅云奕能活下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傅云奕读出她眼里的犹豫,“娘娘,公主对吾很好,您知道吗,她那样娇气的一个人,为了取百花草,对战六十尺的蟒蛇。”
“公主的宫本告诉吾,公主丢了吾送她的项链,哭了一整夜,从吾知道这件事起,就知道,永远没办法将她放下了。”
徐娘子根本想象不出来,六十尺的蛇是什么样子的。
对一个女娘来说,这真的是愿意豁出去命了。
徐娘子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有人愿意像她一样,爱她的孩子。
难过的是,对方为什么偏偏是公主,真是造化弄人。
“娘娘,您就同意儿了吧,”
“吾只是后宅一个妇人,当家的是你阿耶和阿翁,吾要是能做主,自然同意。”
他前半生这样苦涩,后半生,她比谁都想自己的孩子过的顺心。
“有用!”傅云奕道:“按照阿耶和阿兄的行程,要两日后才会到家,吾得在他们回来之前求得圣上的同意。”
“你要先斩后奏?”徐娘子一辈子性子温顺柔婉,还没有违逆过夫君,眼里的惊讶藏不住。
“是,吾了解阿翁和阿耶,如果吾先同阿翁和阿耶说,一定会被拒绝,他们只会想方设法阻止这件事,但若是圣上已经同意,他们只能考虑该怎样接受圣上的意思。”
“若吾猜的没错,阿翁依然会将吾的名字从族谱上除去,吾会跟阿耶说,终身不入朝堂,只要不会引起圣上对傅家起猜忌之心,阿翁还会允许吾来看您,正常的交往是可以的。”
“这样,其实就是族谱上没有吾的名字,其实并对吾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你不入朝?”徐娘子震惊,“那你做什么?”
一辈子在后院做个闲人吗?
大好青年,若是待在后院一辈子,不是要成个废人?
“谁说一定要入朝,才能做事?这些年吾连院子也不出,不是也能做出事?”
傅云奕道:“吾可以做的事很多,这点,娘娘不必担心。”
“你是因为公主吧?”徐娘子虽已经多少年不关注朝事,但到底出生官宦,这点政治敏感还是懂的:“宝华公主在朝中是有势力的,你若是再入朝,宝华公主就太过显眼,尚书省不可能允许一个公主有太大的权势,所以你干脆自己不入朝?”
“吾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你怎么能确定,圣上就一定会同意?”
“所以吾来求娘娘,”傅云奕道:“圣上对吾从无印象,但圣上很难驳护国柱府正一品诰命大娘子的面子。”
徐娘子噎了半响,“合着你一早就将吾算了进去。”
还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傅云奕面上闪过愧色,“儿子知道这样做错的离谱,但能依靠的,也只有娘娘了。”
罢了,这个孩子如今健健康康的,她还有什么好求的,能和心爱之人过一辈子,也是好事,徐娘子叹息一声,“什么时候去?”
“现在,”傅云奕道:“公主此刻应该已经入了宫,和王世子谈退婚事宜,娘娘将吾带到圣上面前就行。”
“这种事,没道理让公主一个女娘去开口的。”
“是这么个道理。”
徐娘子道:“傅家的郎君,该有的担当还是要有的,你想的很周全。”
“娘娘这就换诰命朝服,随你进宫。”徐娘子换了衣服,一出来就看见傅云奕等在廊下,她怀疑他连动都没动。
好笑的摇摇头,还真是,儿大不由娘。
朝臣离大明宫的远近是由家世地位所决定,傅家的在大明宫的第一范围内,坐马车不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倒是这十二道宫禁长门,太极殿门前的广场极大,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太极殿。
天狩帝翻着塔子的手顿住,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护国柱家的大娘子。
稀客。
瑶光殿。
同一时刻,李玉翎难得给王钦原亲自点了一杯白豆蔻熟水。
豆蔻连梢煎出焦色,再滚入热水煎煮,点了糖调味,在泥炉上滚沸一会,豆蔻连梢的香味便出来。
李玉翎亲自用木制勺子舀了一杯,搁在王钦原面前。
这还是李玉翎头一次露出这样的贤惠,王钦原受宠若惊,还有一点感动,双手捧着茶,还没喝,香味已经蹿进鼻尖:“能喝上公主亲自烹煮的饮子,臣很开心。”
李玉翎漫不经心给自己也舀了一杯,“因为吾想同你谈谈退婚之事。”
王钦原捧着茶的手一僵,心凉了一半:“公主,是臣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是你的问题,”李玉翎道:“你知道的,世家子弟,结婚连的是两姓之好,吾此前也是这样想的,你各方面的条件,同吾都匹配。”
“这几日回来,吾同你日日在一起,你也看到了,相敬如宾或许有,但也只是这样了。”
“没多大意思,于你,于吾都一样。”
娶妻娶地位,纳妾纳色,每个人的婚姻不都这样吗?
“公主,那您现在想要什么?”
李玉翎唇边浮起一丝温暖的:“想要真正的情爱。”
“情爱?”
王钦原怔愣了一下,旋即好笑的摇摇头,“只听说过,没见过。”
“公主,您什么时候这样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