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嗬,我可没那个福分。”
秦恪嗤着鼻,像在笑她,又像在自嘲。
明明是好好在问他,莫名其妙又甩下脸来,既然如此刚才又拿话引人做什么?
这人就是这样的脾气,压根就不可理喻,也犯不着同他置这个气。
萧曼被这一僵弄得没了兴致,想着呆在这里也是尴尬,正思忖着怎么寻个借口告退,就看他忽然侧了个身,往树下又走近一步,擡起手来揪下一截未落的花枝。
“听说过棺材子么?”
她听得浑身一震,怎么也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
孕妇之死通常都是一尸两命,但其实胎儿凭着赤宫内仅存的一点养食,多少尚可挨一段时候,倘是将近足月的,若能及时接生出来,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但这种事毕竟骇人听闻,一旦有行将装殓,再忽然产出的孩子,民间便都视为克母丧家的怪胎,历来是极不祥的东西,人人闻之色变,轻易闭口不谈,有的一见便直接同母尸钉死在棺材里,下葬了事。
萧曼从前在家翻阅医书时,也见过几则记载,但没真正见过,总觉这该算是天下最凄惨的事之一。
明明是命不该绝,却得不到丝毫怜悯,大多终究难逃一死,极少的虽然侥幸得活,也尝不到半点世间的人情温暖,反而一生横遭白眼,被人唾弃。
现下他突然说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该不会他就是……
这次萧曼没敢再接口,只看着他发怔,心中悸悸的冷,又有些释然,似乎开始明白他这副阴恻恻的脾气究竟出于什么缘故了。
秦恪像也没有让她接话的意思,手中捏着那枝花撚动,淡淡的金色打着涡旋,蕊瓣本来各自鲜明的颜色搅混在一起,渐渐有些不分彼此。
“我记得那时住在京郊一处山里,那村子不大,总共二十来户人吧,小归小,村口却有个义庄,我就住在那义庄,家里没别的人,只有一个管庄的先生,当初以为那就是我爹,后来大了些才听他说不是,只不过看我躺在棺材里可怜,又没人要,便抱来养在身边。”
他唇角勾挑得更甚,笑中的自嘲之意也越发的深了。
“我起初只道他在说笑,后来才发觉村里的孩子都不愿跟我玩,只会骂着棺材子,一边骂一边追着拿石头砸,追不上便堵在山下不叫我回家,倘若追上了便是一顿打。我先头打不过,只能受气,后来力气大了点,终于敢反强,结果失手打伤了一个,那家人不肯罢休,全村的人一起到义庄寻事,我那养父是个老实人,只能赔了压箱底的几文钱,连义庄先生的生计也丢了,可也没怪我,没多久便郁郁死了。”
“啊,他也……”萧曼掩口一讶,心头砰跳不止,见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忍不住走近问,“那你怎么办?”
秦恪手上一停,那枝花蓦然顿住,一片叶瓣像是禁不住这收势,登时落了下来。
他望着那花瓣从手边滑过,翻卷着飘然落地,始终怔怔不语,像是不愿再提及那段往事,就如这花瓣一样,任它凋零,融进泥土,归于无形。
“后来,我不再寻人打架,轻易也不再离开义庄……那屋后有株桂花树,应该和这棵一样高,花的颜色也差不多。我那时老喜欢爬上去望远,可是花开得太密,总挡着眼,我就把它们一朵朵都揪下来,直到眼前阔了,就站在最高处,远远地朝山口那里望,等着我亲爹哪天来接我离开那地方。”
说到这里,他声音又沉了下去,眼望着前方,恍然就像当时那样孤寂而凄凉的等待。
萧曼只觉胸口揪蹙得疼,眼眶也有些酸涩,咬唇勉强忍住,凑上前去,纤纤的手轻抚在他臂上。